明代同安先贤林霍生平及著述

吕瑞哲

一、家世事略

林霍，字子濩，又号沧湄，同安橄榄树人（今属新民镇后宅社区）。根据卢若腾“丙戌（1646年）之秋，虏氛污闽，子濩是时年才十有六耳”的记述，可判断林霍当生于1631至1632年间。少时在乡塾读书，受到家庭的氛围影响，能够品评当代的名士。丙戌年（1646年）隆武政权覆灭后，避居厦门。

后于乙酉年（1705年）曾在晋江施世騋（施琅第五子）家设馆。第二年“子濩复来泉，未几物故。”（施世騋《丘钓矶诗集序》），由此可推知其卒年当在1706至1707年之间。

相传旧时橄榄树宗祠中刻有林霍与施琅神像共同祭拜，后毁于“文革”。如今，橄榄树族人重新塑造林霍及施琅神像放在村中土地庙中共同祭祀，以续传统。林霍文学造诣尤高，族人称之为“文学祖”，祭祀日为每年农历十月初二日。今橄榄树林氏宗祠正厅悬挂“文学第一”匾额，即是例证。该匾额由县儒学正堂赵鲲飞为前任江南提督学院林之濬受业伯林霍所立，乃是仿照官浔虎目窗宗祠所悬挂的“文学第一”匾额重制，非旧物。

林霍后裔林世仪在清嘉庆年间渡台，后繁衍成族。今橄榄树林氏宗祠正厅一侧即放有该村林氏迁台世系表进行祭祀。橄榄树林氏先祖“发旺公迁居德化县梓溪，由常春公移居到安溪县虎坵地面，称柏叶林。明朝洪武年间，先祖师生公再由安溪柏叶赤岭林移居同安县官浔村。师生公四世裔孙德辉公又移居到橄榄树村。”（《橄榄树村林氏宗祠修复碑记》）橄榄树林氏一族系官浔长房三柱卦窗分派，故堂号同为银紫。

二、师友交流

林霍好结交当世硕儒，尝问诗于卢若腾，徐孚远等人。其诗“如空山发翠，馨香不绝，别留神韵于笔墨之外”（纪许国语）。今林霍所作之诗，大都散佚难寻。民国版《同安县志》，尚录有林子濩诗一首：

山中晚眺有怀

采山非长往，但为世纲故。

僦屋泊寒溪，游鱼清可数。

心远诵陶诗，真隐人如晤。

买山初学锄，崎岖辟梅圃。

饷客备冬菁，蔬薯及麻芋。

开畲烧白云，采葛穿雾露。

日落看山水，丽奇可坦步。

悠然见三山，紫翠木末吐。

堤柳晚生烟，沙汀下白鹭。

星汉野天高，樵人满山路。

忽忆江干人，西东隔烟雨。

何当坝陵来，秋情在花树。

除此诗之外，尚有卢若腾《林子濩诗序》及友朋唱和诗作可做参考。卢若腾曾称林霍“凡所为诗，皆根心为言，不待外借。行幅之间，生气勃然，盖与《铁函心史》、《晞发集》并为宇内真文字。”（《林子濩诗序》）。在其《岛噫诗》，有数首诗歌是与林霍相唱和，兹从《岛噫诗》摘录卢诗如下，以窥二人交谊：

林子濩寄诗见怀，次韵答之

去秋把君臂，芝兰欣同趣；裘葛忽更非，江云隔渭树。幽人叹索居，形影相谈吐；况乃婴疾病，杜门惜跬步。翘望古人来，风波不可渡。近传胡儿马，远避汉人戍；日夕舟楫通，不妨任去住。遗我诗百篇，何如一惠顾！

再赠林子濩，用前韵

人情太似石尤风，偏向急程阻去篷；锺釜谁聆百米外，淄渑未辨一杯中。云迷碧海鱼龙醉，国在华胥蝴蝶通。时得同心相慰藉，满腔愁绪散空濛。

卢诗深切怀念与林霍在一起讨诗论道的时光，想到如今幽居，而又身体欠佳，盼望林霍能够再次“一惠顾”，胜过那百篇唱和的诗歌。这两首诗歌流露出卢若腾希望能得到同道的慰藉，以驱走了那“满腔愁绪”。其次，连续作诗两首相赠，师生二人情谊可窥一斑。

卢若腾，字闲之，号牧州，又号留庵，金门贤聚人。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进士，为官期间，心系民生疾苦，兴利除弊，深受百姓爱戴，称之为“活菩萨”。南明沦亡，奔走抗清，后闻郑成功渡台，乘船东渡，病逝于澎湖。曾订正《钓矶诗集》，惜未见是集梓行。林霍感慨“吾师卢公于是集苦多亥豕，稍为订正，拟俟时平梓行，而竟骑箕尾归天上，不知此事当属何人也？”（林霍《钓矶诗集序》）既是对《钓矶诗集》未能刊行的遗憾，也从侧面反映其对卢若腾的敬重。

再看下面两首：

林子濩别后见怀寄诗，次韵酬之，用相勉励“共保岁寒”

侠气稜稜露笔端，十年不放愁肠宽；谈来千古心逾壮，别去孤舟兴未阑。车笠已盟新雉坫，鼎锺须忆旧渔竿。太元新论并传世，难掩低昂杨与桓。

其二

依然碧水与青山，城郭人民改旧颜；畏尔后生如鹤立，慙余疏拙伴鸥闲。文章字字关伦理，寤寐时时可往还；识得安身立命处，何妨辛苦寄人间。

通读这几首卢诗，能够看得出林霍与卢若腾交谊深厚，谈论古今，益增雄心壮志，师生间虽然再次分别，兴致丝毫未减。在时世动荡之际，以诗互相勉励“共保岁寒”。而诗中“畏尔后生如鹤立”一语，则透露出期许之情。虽然林诗已无法寻觅，然而卢诗亦从侧面为我们提供一个观察林霍的视角。

林霍的诗友中还有阮旻锡，其字畴生，明亡后绝意进取，游览山川名胜，后遁入空门，法号释超全。在阮旻锡《夕阳寮诗稿》中有两首与林霍唱和奉答的诗作：

林子濩过访有诗见赠次韵奉答

南归未遂老烟霞，暂向空山度年华。不谓高人遥命驾，还沽浊酒问邻家。新知投合胶中漆，旧事飘零雨后花。回忆当年离乱日，几人流落在天涯。

其二

寄我新篇烂似霞，林逋清苦见才华。山窗一夜初同榻，京邑十年方到家。岁去盈头羞白发，春来入眼笑红花。只疑归宿原无定，莫问吾生更有涯。

林霍见赠之诗，今虽散佚无存。但是我们从“寄我新篇烂似霞”一语，仍可想像出林霍诗作的优美华丽。诗中“暂向空山度年华”的阮旻锡对于林霍的远道而来，赶紧“还沽浊酒问邻家”。回忆起昔日的离乱，更是感慨万千。细读全诗，“羞白花”、“原无定”、“旧事飘零”诸语所蕴含的感时伤世之情，已是溢出纸面之外。

丙戌年秋（1646年），闽都沦亡，林霍此时才十六岁而已，尚未壮年，“愤鳞介之纵横，悼冠裳之不振，遂隐沦自放，绝意进取。感时抚事，往往自鸣其不平，时复兴［与］同心知己吟咏见意。积之十年，得若干首，出以示余，余读而悲且异之 。”（卢若腾《林子濩诗序》）正是在此世乱之时，林霍“往来虎溪鹤岭间，与纪许国称莫逆交，欲师事之。许国曰：某不敢拥皋比，如黄鲁直之于子瞻、少游足矣。相期许如此，称遗民终身。”（民国版《同安县志》）而“同邑庄潜字伏之，纪文畴弟子。与纪许国、林霍扁舟放歌。”（《小腆纪传》下）林霍、纪许国、庄潜三人“在遗民中都是擅学问而能文章的名流”。（陈遵统《福建编年史》）

徐孚远亦有《怀同安庄林二子一名潜一名霍》诗：夙昔闻名眼欲青，后先挟浪渡南溟。偶同渔子来溪畔，因见中郎写石经。幽谷含风兰气韵，空庭刷羽鹤仪型。野人殊有鸡鸣感，羡尔双飞似鹡鸰。从诗中不难看出徐孚远对庄潜、林霍的欣赏之情。

三、著述钩沉

林霍史部著述有《续闽书》，乃接续何乔远《闽书》一书而作，记载时局动荡，海内名流不肯失节者。陈遵统《福建编年史》记载此书“于闽省明季事迹传述不少，道光时修纂厦门志，多引用其书中所载，但是目下此书殊不易睹，良为缺憾，附志于此。”陈峰《厦门古代文献》一书，载《续闽书》藏于福建省图书馆，经查，却未见此书，颇为奇怪。

林霍还究心等韵之学，著有《双声谱》《乐韵》。文学著述较多，著有《沧湄文集》《荷楼诗选》《沧湄诗集》《鸥亭诗草》、《林霍诗话》。可惜的是，上述诸书今皆未见，或已散佚无存。其中《林霍诗话》一书今虽未见传本，然民国版《同安县志》尚存其诗话六则，论及丘葵、林希元、洪朝选、蔡复一、邵应魁、梁克家、卢若腾诸人，综观六则诗话，既有学林掌故，如关于梁克家一则；又有知人论世，如轮山诗派记一则，颇有参考价值；再如论丘葵《却聘诗》一则，为后人考辨此诗作者甚有帮助。

林霍为他人所写序文有《吾浩然堂诗文集序》、《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后序》、《钓矶诗集序》、《纪保国诗集序》五篇。其中，为纪许国诗集所作的《吾浩然堂诗文集序》，今未见，或已散佚。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后序》二序见于徐孚远《钓鐄堂稿》。徐闇公即徐孚远，曾在厦门岛内创建“海外几社”，当时流寓厦门岛内的许多文人如林霍、纪文畴、纪许国等人都参与其中。另，林霍在序中亦言“当癸卯春，两岛未破，公顾霍于友人别业”、“余生也晚，不及见三吴文物之盛而得拜先生于闽海穷陬”二语，可见二人交谊。

《钓矶诗集序》：见于《钓矶诗集》，民国版《同安县志》、《厦门古籍序跋汇编》亦收录此序。又，《钓矶诗集》中的《访丘钓矶先生故址记》由张日益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撰写，后林霍于康熙十一年（1672年）再删订。

《纪保国诗集序》，见收于民国版《同安县志》，《厦门古籍序跋汇编》转录此序。纪保国诗作清新绝俗，犹如其人。“幼年时随父兄避居厦门。及长，日取父兄所著遗书闭户编辑。落发披缁，携一瓢出游五岳，林霍为其诗作序，以送其行。”（孙静庵《明末清初史料选刊 明遗民录》）

林霍所撰文章有：《徐闇公先生传》、《武夷游记》、《银城怀古赋》三篇。

《徐闇公先生传》见于徐孚远《钓鐄堂稿》。文章对徐孚远事迹介绍详细，可为研究徐孚远生平提供参考资料，亦可窥见徐、林二人往来情谊。

《武夷游记》，是林霍在康熙庚辰年（1700年）游览武夷风光而作。该文叙述武夷绮丽山水，文笔优美。《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四帙亦有收录。

《银城怀古赋》，民国版《同安县志》收录该文。文中论及银城历史人物三十余人，叙述同安地理，铺陈排比，极尽山川秀色。此赋“上遡前徽，中及师友，而终于昊天罔极之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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