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记」

文圃山,漳泉归属沉浮记


杨国春于《鹭江山水形势记》中,如是描述厦门岛的山势来龙:“禾岛自同邑分龙,迤逦西界而来。由天柱,越仙旗,起伏五十里余,岗峦重迭;东行至文圃山,崭然屹峙,蜿蜒而下,逾龙门,过朱岭,挺起大屏山,顿伏跌断,至排头门,列嶂横飞,蓄势临江,崩洪渡海。天马北峙,太武南雄,左辅宝珠、右弼猴屿,日月护峡分明,北有金髻、镜台、鼠屿为送,南有东坑、白屿、嵩屿为护,过海突起一山,如眠牛形,名牛家村,厦之龙基焉,盘礡郁积、崔巍特挺,为小文圃。”

厦门岛山脉延续示意图

古人之于风水形势的看重,小到房、厝,大到县、府,均有涉及。仅揣度厦门岛山势的走向,“小文圃”尚且为先,如向岛外溯源,则“崭然屹峙”于九龙江下游平原的文圃山,当是该区域的众山之源。只可惜,文圃山长年累月介于同澄、泉漳之间,其本应具有的名望,竟因此大打折扣。

文圃山,既是一座山,又是一条山脉;既是“盛景甲于邑中”的同安名山,又是“清风高节后先辉映”的海澄仙山,在同澄两县尚孕育于襁褓之时,文圃山早已名世,然而当同澄相继奔腾入世时,文圃山却愈发隐逸,一座文圃山,同澄、泉漳各有所表不尽相同,那么真实的文圃山,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一、发现文圃山

文圃山,向为泉属同安县、漳属海澄县的界山,在明隆庆以前,海澄县尚未成立,故早期的文圃山也曾为龙溪、同安界山。

从大岩山眺望文圃山

《太平寰宇记》载,同安县初置大同场时计有四乡,扣除后来长泰县的六里,其辖境至少有三乡的建置,同期龙溪县为四乡;至《元丰九域志》,同安仍为三乡的中县,而龙溪已扩容为六乡的望县。显然从唐五代到北宋年间,龙溪县的人口增长较之同安县当更为明显,此时文圃山属于人口净输入状态。

围绕文圃山展开,以《元丰九域志》为例,其在介绍同安县时,文圃山是仅有的两个地理名称之一,另一为县城所在的东、西溪;而龙溪县则仅载有九龙山,却无文圃的印记,然而文圃山下的海口镇、吴惯盐场(另有沐渎盐场,不知是否也在海沧)却赫然其上,如此观之,文圃山在当时的同安县、龙溪县,当是不可忽视的要地。结合目前考古资料,在文圃山东北的新阳街道,曾发现福建省规模最大的唐至五代大型窑址,从霞阳的许厝一直延续到祥露;在文圃山南侧也发现有囷瑶、上瑶等窑址,至于北侧则有周瑶、东瑶等同安窑系。总之,在唐至宋代,文圃山的陶瓷工业及与之配套的海上活动,已然有了不俗的表现。

如果说工业是百姓生活的基本支撑,那么信仰便是百姓的精神寄托。文圃山,时至今日,仍存有三处唐以前的寺院,如始建于南朝的龙池岩、唐朝的石室院和福德庙。曾出过两位国师,唐宪宗时期马祖禅的代表人物怀晖,俗姓谢,居文圃山北的良才,为同安人(时为南安县),敕谥大宣教禅师;宋仁宗时期云门宗的代表人物怀琏,俗姓陈,居文圃山南的青礁,为龙溪人,赐号大觉禅师。

当人们对龙溪、同安尚未了解时,从文圃山走出去的陶瓷产品已然遍布五湖四海,更有甚者,以佛教为代表的文化软实力早已直达帝国的中枢。如此种种,文圃山可以称得上是海滨高地,也难怪,这样的文圃山可以作为同安县的标志被记入《元丰九域志》中。

二、文圃山的转型

文圃山名号的形成,比这座山实质的出名稍晚,但,我们似乎也找不到“文圃”之前的名号了,就好比,我们今天认识的文圃山,在于其文教之先、文化之盛,然而在宋代以前,她却是工业、佛教事业为上。

文圃山的转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经唐、五代、北宋三朝的潜移默化,才成就宋以后大家所认知的那样:以文为名,因文而隐。

从元、明、清《一统志》到福建、漳泉各省、府、县志中,但凡提到文圃山者,必定绕不开曾经隐匿在此的三位文士,正因为他们的修身治学,成就了文圃之名。

第一位为谢翛。按泉州府志说法,谢翛原为晋江人,其所处年代恰黄巢起义之时,当时唐皇被迫入蜀,朝廷摇摇欲坠,而泉州又被刺史廖彦若搅得一滩浑水,谢翛因不忍事贼,带着弟弟谢脩躲到文圃山下闭关修学,直到唐僖宗恢复长安后,才入京于文德元年考中进士而入仕,因谢翛词藻过人且以功名出世,人们便将他隐居的山称为“文圃山”。

万历泉志记载文圃之名的由来

第二位为洪文用。五代时,一位不知哪一割据势力的主簿,名为洪文用,大概也是不满时局的混乱,带着族弟洪泽跑到文圃山隐居,并著有《文圃集》,由此可见,文圃山之名当产生于唐文德年至五代之间。

第三位为石蕡。石蕡来自同安县大名鼎鼎的东黄西石中的石家,或许是科举入仕的兄弟叔伯太多,石蕡看破了其中的尔虞我诈,竟反其道而行之,也跑到文圃山避世,无独有偶,他的诗文集也叫作《文圃集》。但,此时的石蕡谈不上隐居,那时的文圃山已经广为人知且人烟遍布。如他的族人石赓在《广慈院记》中便有文圃山的描述,“文圃山,上无顽石,木无荆棘,层峦叠嶂之间,松萝幽遂,翠色如画,深洞长谷,自然天成”,而担任漳州教授的颜慥也在文圃山下定居了。

嘉庆同志记载石赓之描述

也就是说,从谢翛开始,直到石蕡、颜慥等当时的名仕定居文圃山后,文圃山“文”之名才正式成型,随后在颜、苏、郑、杨等龙溪青礁科举家族的深耕之下,以杨志为纪念三位前辈修建的“三贤堂”为标记,正式给了文圃山一辈子的转型定位。

三、文圃山的范畴

从目前方志已知的记载,宋代石蕡的旧庐后来改建为泉南岩,三贤堂的旧址到了清代新建为华圃书院,杨志的后人于书院旁新建了栖贤楼,如此起伏兴废大多发生在龙池岩附近,以至于,人们更多地认为,文圃山亦即龙池岩所在的最高峰了,然而结合漳泉两地百姓千百年经营文圃山遗迹看,文圃山应有广义和狭义之别。狭义者,即各县志所说的十八面山的主峰,位于白礁与鼎美之间;广义者,即《白礁志略》所载的十八峰,或新垵流传的十八条山脊,从锦宅延续至鳌冠,包括了今日的文圃山、苏岭、蔡尖尾山、三魁岭等,亦含《鹭江山水形势记》提到的龙门岭。

嘉庆同志载十八面山

从明代开始的各类志书中,关于文圃山的方位和范围也基本按狭义和广义两类版本、两个阶段展开出现。

第一阶段,泉系记载最丰富,文圃山指向潘厝龙池岩所在的主峰。

弘治《八闽通志》载,“文圃山,在(同安)县西南积善里十九都,上有花圃,唐文士谢翛与其弟脩尝读书于此”;万历《泉州府志》,换个角度说道,“去城西六十里,南滨海,上有花圃,旧传文士谢翛与其弟修读书之所,故曰文圃”;而万历《漳州府志》则寥寥几笔概过,“在同安界,唐隐士谢翛、洪文用、石蕡读书于此”,大有附带记录的意思,究其原因,盖嘉靖《龙溪县志》连文圃山的记录都没有,这里不过是勉强延续八闽通志的点滴记载。

八闽通志载同安县之文圃山

漳泉记载的失衡,也导致那时的人们,只知道文圃山介于漳泉之间,却不知在漳者有何物、有何事、是何状。

第二阶段,以《闽书》和漳系记载的补充,将文圃山拓展为连续的山脉,主峰在同安,支峰在海澄。

万历《闽书》记载最是详细,“去城西六十里,南滨大海,四望圆秀,名十八面山”,且引用了前述石赓的《广慈院记》,最重要的是这段记载,“佛祠相望,云名者四凡四,云岳、云峰、云泉、云峤,皆其支也…其支,为龙门五通岭,山界海澄,海澄亦载是山”,澄属四大寺院及龙门岭的出现,基本奠定了后续漳泉两地关于文圃山为山脉的基调。

闽书载同安之文圃山

崇祯《海澄县志》最先将闽书的记载加以润色,并加注到“兹山为泉漳比壤,故闽通志于两郡并载之,此外,尚有龙池岩、泉南岩,应属同安界,故不复阑入”,从此,澄志仅记载共有及独有的内容,对于专属同安的部分则不再累述。然而同安县志方面却并遵循此例,如康熙《同安县志》、乾隆《泉州府志》、嘉庆《同安县志》、光绪《同安县志》、民国《同安县志》等仍在延续澄属的云字四院,只不过他们在扩大篇幅时增加了龙池岩及华圃书院的内容,也算是有所创新。

崇祯澄志载文圃山

总之,文圃山作为曾经漳泉的界山,今日厦漳的分界,本有丰富的人文资源,只因穿插在两府两县之间而被忽视,实在可惜。这里的精彩虽然谈不上漳泉之最,但仅“宋代科举清漳第一”、“山下浮屠不知凡几兴废”、“慈济祖地”、“未向谢家寻旧踪,圃山久已挹高风”、“行首潘振承”、“闽南小刀会发源地”等,就足够我们感慨多时了。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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