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记」
400年前,漳州合并厦门会失败?
作为五大经济特区、五个计划单列市、十五座副省级城市、九个福建地级市中面积最小的一个,厦门虽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因其毫不出众的经济体量、安逸温馨的亚竞争环境,使得这些显耀的头衔大为失色。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厦门徘徊不前,只能依靠“美色”夺人眼球呢?
闽南三市图
有人把问题归咎于厦门的地小人少。
故而从厦门地位开始凸显之日起,民间便常常传言厦门即将拓地自肥,其对象无外乎西侧的龙海,北侧的长泰和安溪,东侧的南安,以及中短期内毫无可能的金门。在此四维中,唯最靠近厦门市中心的龙海(确切地说是角美和漳州港)最受关注:因为他们已经和厦门市辖区连成一片,且同处九龙江中下游平原,自古以来便有着相近的人文风俗,彼此相亲相爱,分分合合。
然而,雷声大雨点小,这种一厢情愿涉及太多的利益分割,远非想象的那么美好。以至于,厦门在脱离小岛意识,逐渐放手向岛外拓展时,改一路向西为执着向东,以期在困境中谋求星点未来。
可曾想,厦门想要发展成区域中心,走向海洋、以海立市是必然的方向。而厦门大有作为的海及港口,从过去到现在,都在西海域,放弃这里可不是明智之举。特别是漳州港地区,良好的港口条件,却被房地产业占据要害,此情此景,如之奈何。
厦门与漳州城镇接壤图,城区已然一体化
今日之尴尬境地,并非首次出现,其实早在400年前的天启年间,同样在厦门湾的西海域,便有一次区域划属的议题,其主角也同样是厦门和龙海。只是那时的厦门湾,不是厦门吃下龙海,而是龙海的前身之一漳州府海澄县打算吃下厦门岛,以便使当时的月港拥有整个厦门湾黄金水道。
该“风言”目前仅见于《厦门志》卷九,来自明代厦门人池显方所作之《与姜青芝书》。在文章中,池显方开篇即言及要点,“闻当事者议割中左入漳,敬献荛言,用筹梓里”,中左即泉州永宁卫中左二所,洪武二十七年移驻厦门岛,故厦门岛亦称中左,诚如方志所述,“厦门,宋称嘉禾里,明称中左所”。
池显方《与姜青芝书》
池显方在文章中强烈希望当局能够保持现状,在他看来厦门划归漳州,利大于弊,其主要表现为:
一、地理角度
池显方认为,“(厦门)陆行至同安浔尾地,渡海三里;距海澄,渡海四十里”,即厦门距离同安近,而远离海澄,故行政上应属同而不应划归澄。
圭海君以为不然,池显方显然是在“狡辩”,以同安县属最靠近厦门岛的浔尾(即集美)与海澄县县城相比,存在厚此薄彼的主观臆断,如以县城论,同安并未近于海澄,若以县域论,海澄县属的海沧排头较之集美更近,更何况中左所是位于厦门岛的西端,而非偏向同安的东端。
厦门城位置图
二、海防辖境
原在漳州地界的浯屿水寨内迁厦门后,厦门的军事地位在明代是逐年上升的,其原因主要为厦门地处九龙江出海口,是扼守漳州府的门户,而漳州府属的月港,又是福建人口最密集、饷银最多的地区,其出入船只往往要到厦门岛接受盘查以及候风出洋。
厦门与漳州关系过于密切,池显方不得不采用迂回战术,以反证方式进行说明。当时,主要负责漳州海防的南路参将曾一度驻守厦门,因漳泉兵将地方保护陋习严重,南部参将虽官高一级却“难兼制两郡”。故为更好地执行海防任务,福建另设泉南游击驻守厦门,而南部参将则回驻铜山。池显方以此故事说明漳泉海防历来有彼此分防的传统,泉南游击负责“御寇之北下”,南路参将则“御寇之南上”,“如遇剧寇,泉、澎二将扼之于外,漳将移驻海澄圭屿控之于中,是卫泉实卫漳也。”
然而,事实呢?早在万历中,泉州府曾就厦门岛在月港海上贸易盘查、候风之作用,向当局提出与漳州分征东西洋饷银的要求,尽管该提议被漳州知府否决而腹死胎中,但却暴露了漳泉二府在行政利益方面的分配不均。而厦门岛划属漳州以及漳州将领兼制泉兵的改革方案,自然也会受到地方保护者的阻拦。
厦门城与原属海澄县的海沧咫尺之间
漳州的海防与泉州大不相同,其南境直面大海,闽粤交界之处有诏安、漳浦诸多海湾、岬角,海岸线较之泉州要大的多,且自正德以来,福建海贼的大本营也多在漳州地界,对于明朝来说,漳州自然会是福建海防的重中之重。甚者,漳州府城内缩于厦门湾深处,远在外海的漳州海上防御力量鞭长莫及,于是,漳州的行政、经济中心的防守任务便只好交由泉州,任其主宰。对于泉州来说,其重心在于泉州湾,而泉州湾在防守方面只要守住濑窟和祥芝,就可安枕无忧。若非明初江夏侯、信国公以全局考量布置海防据点,那么从泉州的角度看,其重心宁可放在深沪湾,也决然不会重点盯防地处极南的厦门湾,故而泉州要真做到“卫泉实卫漳”,其实是相当困难的。
至于池显方另外说及的饷银分发问题,则更无困难,既然早期浯屿水寨可以由漳泉两卫分兵共守,那么,天启年间重新划分地域归属就不会存在兵将分割饷银难以分配的问题。
姑且不管池显方所说证据的充足与否,单单其透露的“议割中左入漳”,便有诸多故事可供挖掘,到底是何原因导致该议案产生,尔后又被搁置或否决呢?
且从明朝战胜荷兰说起。
从万历末年开始,迟来的荷兰人在两牙高额利润的诱使下,也来到中国东南,意图通过各种手段打开中国贸易大门。然而,强大的明朝海军,尽管已经日薄西山,但却不容荷兰人有半点嚣张气焰,于是荷兰人只好盘踞澎湖,采用贿赂、勒索、抢劫等方式勉强度日。
天启四年,经过缜密准备后,福建巡抚南居益正式向据守澎湖的荷兰人发起总攻,最终,南居益驱除荷兰人,成功收复澎湖列岛。败退的荷兰人并未因此离开,而是撤至更东边的台湾,重新架构新的力量和贸易形式。
福建明代海防图,引自福建历史地图集
为了防止荷兰人勾结倭寇卷土重来,天启五年,南居益向明朝递上《条陈彭湖善后事宜》,提出治理澎湖的“十议”,如议彭湖添设路将、议戍守中左、议增兵、议增饷、议彭湖筑城、议用人等等。其中前两议便涉及厦门与漳州的海防策略。
第一,设置驻扎澎湖的专任游击一员,再添置游击标兵一千一百六十九名,使澎湖防守更加强大。
第二,之前南路参将驻守厦门时,“漳、泉水陆信地兵军并听调遣”(如池显方所说),后来增设泉南游击于厦门后,泉州寨游卫等兵则转为泉南游击管辖,南路参将便移驻铜山。经此役后,南居益建议将泉南游击移至泉州永宁,再调南路参将回守厦门,并升参将为副总兵,兼辖澎湖、泉南游击,使漳泉海防悉归统一调度。如此,厦门以漳泉至中位置,成为福建南路的海防中心。
厦门旧城区
南居益的建议,很快便得到明朝的肯定,内阁将复文分发至福建巡抚、都察院、礼工二部、户部等,指示“奉钦依内事理一体钦遵查照施行”。
在该十议中,南居益并未提及厦门划归漳州的内容,但在实质操作上,大大提升了厦门的军事作用,加上当时振兴海上贸易的政策,很容易产生经济与军事两权合一的想法。就在《条陈彭湖善后事宜》通过后不久,南居益便被调离福建改任工部右侍郎,随后因东林党事发及魏忠贤怨恨夹糅一起而被削籍归去。
而池显方所说的“闻当事者议割中左入漳”便是南居益离任及新任巡抚任期之事,其当事者可能是南居益的接手者朱钦相、朱一冯,其动机便在于加强漳州海防。池显方在其文章中曾提到“前年,漳参将出汛驻中左后,以难兼制两郡,始设泉南游击镇中左、澎湖游击镇料罗海外”,因泉南游击设于天启元年十一月,澎湖游击设于天启五年后,可知池显方写该文应在天启五年至天启七年之间。该时期,厦门湾因荷兰人、许心素、郑芝龙的多番骚扰,变得更加不太平,整个海防开始沦为虚设,原本南居益构建的美好蓝图似乎已失去存在的沃壤。而纵横期间的各方势力,为了避免厦门湾海防力量被整合重塑,自然也会心怀鬼胎、各种阻碍,之后,厦门归属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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