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记」

一百年前流传的鼠疫,致死率86%,福建人71万人死亡


《周礼•天官•疾医》载,“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古人在几千年的经验传承中,对于一年四季,人们可能遇到的气候病早已做到心中有数,甚至也备好了对症之药。即使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也能适时适地拿出方案予以解决,故而纵观整个历史长河,若非遇到频繁战乱,中国总能在短时间内实现人口飞快增长,这便是中医神奇之处。

鼠疫的罪魁祸首,老鼠及其寄生蚤

但,当历史走到明清以后,这种自然与人类的平衡似乎出了点问题,瘟疫的大量出现,打破了中西方对疾病的普世认知,人类对抗疫情的能力突然变弱了,这其中可能的问题包括但不仅限于:

(1)人类数量的急剧膨胀,增加了疾病传染的可能;

(2)人类能动性的大幅度提升,因破坏自然的加剧使得自然的应激反应增强;

(3)不同地区人类活动、交流的频繁化,使得瘟疫传播更加广泛;

(4)经济条件落后的地区,抵抗外来疾病的能力以及配套的医疗水平相应不足。

很明显,经济文化全球化的到来,是瘟疫广泛出现并日趋严重的首要原因,原本在全球各区域相对封闭发展的人群在突然到来的外域人、文化融合过程,必然会出现波折,而这种波折往往以一定的代价平息,瘟疫便是其代价之一。

在瘟疫的爆发与传播过程,闽南地区在全国范围内,具有显著的代表性,她是中国与世界交流的窗口,也是世界性瘟疫在中国演变的桥头堡,本文拟以鼠疫在闽南的传播为例展开说明。

一、瘟疫在闽南的爆发

在光绪版《漳州府志》和乾隆版《泉州府志》的灾祥中,共有七笔关于瘟疫的记载,其中漳州四笔,泉州三笔,尤以乾隆十八年最为严重,该疫乃漳泉两郡均有的记录,历时最长,伤害也最大。

○万历三十六年正月漳州疫起至于五月。

○万历四十五年泉州大饥,疫。

○崇祯十三年漳州郡城火,大疫。

○康熙四十七年泉州疫,粜贵。

○乾隆十八年海澄大疫,人畜死者无数;泉州大疫,至明年秋乃止,死者无数。

○嘉庆二十五年秋八九月漳州大疫,男女吐泻暴卒不可胜数。

如果单纯从这几条记录推断,闽南地区的疫情从明入清,规模越来越大,影响也越来越深,这似乎也预示着闽南从上到下,与外界的联络在不断的深入和普遍化,事实是否也是如此?

回观整个福建,福建瘟疫的分布具有明显的地域性,除了越来越频繁和严重外,在空间上也呈现出由北及南的趋势。

湖南抗日期间灭鼠宣传

以县级单位为基础计算瘟疫发生的次数,在整个明代,福建共发生163县次瘟疫,其中邵武府40次,福宁州29次,福州府23次,延平府18次,建宁府16次,泉州府16次,漳州府11次,汀州府6次,兴化府4次。从数据上看,闽南及与之相近的兴化和汀州,尽管是倭寇、山贼、海盗等频频造访的前线,但并没有发生太多的灾后疫情,显然,该时期的瘟疫,应是带有气候和地域性的,以本土发源和灭亡为主。

进入清代后,闽南地区成了福建,乃至全国的重灾区,整个清代,闽南两郡各县共发生瘟疫99次,按年代分,以光绪57次为最多,其他年份,如宣统10次,乾隆9次,道光6次,同治6次,康熙3次,其他各2次,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与前述府志的记载截然不同,大有山洪到来的措手不及。

这一切,应归咎于西方入侵的实质化,以及闽南人出洋与回国的频繁化,所带来的疫情感染和扩散。

欧洲黑死病医生的口罩

二、近代闽南瘟疫的类型

在历史上的各个时期,闽南及闽南人所要面对的社会困境是截然不同的,宋代饥饿,明代战乱,清代则是瘟疫。这种与时俱进的天灾人祸让闽南一直处在与自然斗、与人斗的恶劣环境中,从而养成了闽南人吃苦耐劳、爱拼敢嬴的性格。

从清乾隆末期开始,西方人开始一步一步蚕食中国,如果说乾隆年以前的闽南人出洋是延续明末清初贩番的帮带,那么乾隆以后则是被迫为之的逃离。

闽南与世界交往的日趋频繁,导致原乡瘟疫频发。在清代福建发生的瘟疫中,以鼠疫、天花和霍乱传染性最强、危害最大。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解放初,福建共发生鼠疫50次,为全国最高;天花9次,全国第三;霍乱17次,全国第六。

当然除了以上瘟疫类型之外,麻风病、小儿痘疹等也常常夹于其中,但从影响度方面看,与鼠疫相比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鼠疫,也称黑死病、一号病,其对人类的冲击之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历史上,鼠疫的爆发共有三次,第一次爆发于公元542年,史称“查士丁尼鼠疫”,源于中东,流行于地中海,风行近两个世纪,死亡人数近亿人;第二次即公元14世纪风行于欧洲的“黑死病”,欧洲人口因之丧失近半,达到六千多万人,持续时间长达三百年,中国清中期东北及内陆省份的鼠疫可能是这次鼠疫东行后的残留;第三次则是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覆盖全球的大鼠疫,波及范围包括了亚欧非及美洲、澳洲等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死亡人数上千万,而闽南的鼠疫便是第三次疫情的前兆和中心之一。

三、闽南鼠疫的大爆发

在闽南鼠疫到来之前,其实内陆地区已经出现相当规模的疫情了,乾隆年间,云南白族诗人师道南曾以亲身经历写下了《鼠死行》,以示其恐怖之情: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

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渗淡愁云护。

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

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

乌啼不断,犬泣时闻。

人含鬼色,鬼夺人神。

白日逢人多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

田禾无人收,官租向谁考。

我欲骑天龙,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洒天浆,散天乳。

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归,黄泉化作回春雨。

东北鼠疫

没想到,五十年后,这样的场景便在闽南出现了。

光绪十年(1884年),一位海澄县客商从香港返回厦门,入住厦门梧村后突然鼠疫发作,不久便去世,被他感染的三个人也都死去。随后,可能与之有过接触的海澄县港尾人回家后,也导致了同村5人染病过世。不幸的是,这之后,鼠疫就开始扩散了,1886年同安县,1887年漳州府城,1888年惠安县和莆田县,1889年泉州和福州也都遭殃了。

从1884年,到1952年,68年的时间里,从厦门扩散而出的鼠疫席卷了整个福建。福建当时68个县,共有57个出现疫情,闽南各县市全部感染无一幸免。其中鼠疫流行时间超过50年的有厦门市、泉州市、龙溪县、南安县、惠安县、晋江县、海澄县、同安县、南靖县、漳浦县、永春县、安溪县、莆田县、福清县、平潭县、闽侯县、永定县等17个,闽南以12个遥遥领先,其中超过60年的有龙溪县、南安县、惠安县、莆田县、福清县等6个,可见闽南鼠疫影响之深。

全省12,118个村、街共发生29,358村次鼠疫,发病者825,512人,死亡712,466人。在死亡的71万人中,闽南有44,8729人,占总数的63%,死亡率88.31%。

1941年,福州人洪梦湘在顺昌上洋镇针对鼠疫有感而发:

全镇仅千家,日死数十人。

时疫甚祸水,生命等轻尘。

丧夫才东屋,哭子又西邻。

入耳声凄楚,满眼景沉阴。

鼠且衔尾走,人焉以保身。

当道不过问,亦枉哭高坟。

嗟嗟离乱日,咄咄苦难辰。

我生何不幸,作兹历劫民。

四、鼠疫的应对与彻除

面对来势汹汹且毫不停歇的鼠疫,闽南百姓只有两个出路,一是坐等死亡,二是卷铺盖走人。除了前文所述71万人丧生之外,绝大多数的闽南人选择了出洋,那至少是一个可能的生路。

面对瘟疫,清政府和民间其实也采取了相应措施。同治十二年(1873年),厦门海关税务司参考上海做法制定了《厦门口岸保护传染瘟疫章程》,对福建当时最大的对外港厦门港进行全方位的检验检疫;光绪年间,龙溪人杨逢吉根据自己的医治经验,写成了《痘诊大全》、《医案医话》;光绪二十六年,泉州鼠疫横行,晋江人刊印和发行《鼠疫汇编》三千册、药方六千张,施药五千剂;宣统元年,厦门鼠疫爆发,英籍荷兰人郁约翰医治患者时不幸染病于次年病故于鼓浪屿;宣统二年,英国基督教长老公会在泉州连理巷设立的惠世医院,首次进行了鼠疫预防针的注射。

1931年,厦门港成立了海港防疫所,负责海港的对外检疫工作,兼顾附近地区的防疫任务。从1934年开始,福建各地相继出现大规模的鼠疫,中央卫生署令厦门海港检疫所派人会同当地的驻军联合处理。1935年,首先出现规模疫情的龙岩,成立了“龙岩鼠疫防治实验区防疫所”;1936年,闽北疫起,又在建瓯设防疫所,政和、松溪两县设防疫分所,紧接着又成立了同安、莆田等防疫队。

面对此起彼伏的鼠疫疫情,为了统合全省防疫力量,福建将全省以方位为别,设立区域防疫中心,于是改龙岩防疫所为“闽西防疫所”,建瓯防疫所为“闽北防疫所”,又在晋江设“闽南防疫所”,另在福清、仙游设防疫队,在惠安添设防疫分所。

1937年,随着抗日战争的开始,鼠疫也随着再次大爆发,但因大部分物资及人力已从沿海内迁,疫情非但没有被控制,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在1942年达到巅峰。直到1946年,民国政府才在福州成立“卫生部东南鼠疫防治处”,负责闽、浙、赣、粤四省的鼠疫防治工作,该处在鼠疫的重灾区晋江设立了闽南办事处和第一检疫站。该期间的防疫工作相当有效,1946年福建鼠疫患者6141例,死亡2,255人;1947年患者1542例,死亡695人;1948年患者602例,死亡280人;1949年1~6月患者174例,死亡54人。需要特别指出的是,1948年全年,曾经鼠疫猖獗的厦门岛,竟然未发现一例鼠疫患者。

欧洲黑死病即鼠疫

在继承民国末年饶有成效的鼠疫治理基础上,新中国彻底地将鼠疫排除于福建之外。

1950年厦门复华小学林力创作了一首闽南语歌谣《张三着鼠疫》,用于宣传鼠疫的防护知识:

张三着鼠疫,李四问仙师。

讲是歹天时,交代着细利。

王五请童乩,童乩开药味。

银花白骨露,配了三斤二。

赵六讲免惊,生死天注定。

这是歹运气,了钱没大至。

张三病沉重,送入隔离院。

当夜张三死,王五怪李四。

李四怪赵六,赵六怪天气。

拢总无道理,生祸相带利。

迷信害死人,大家着紧醒。

早打预防针,注意除老鼠。

着信新医学,就会无大至。

为了更快地消灭鼠疫,新中国的专家们,如张昱、于恩庶、翁文渊等从病原体本身入手,从死亡的家鼠及寄生蚤中分离出鼠疫杆菌。福建防疫部门根据他们的研究结果,开发了相当有效果的灭鼠灭虫药物,在全省发起了灭害的活动。通过他们的不懈努力及百姓的积极配合,大量的鼠、蚤在短时间内被杀灭,而鼠疫也很快地在福建趋于绝迹。最后一例鼠疫发生在仙游县,时为1952年9月,之后,鼠疫正式在福建消失了。

以鼠疫为例,其始也,出乎人们的意料,尽管它有着致命的症状和伤害,但是人们对它的认知却永远少于其真实的水平,以至于人们并无法躲过它的追杀,最终酿成“丧夫才东屋,哭子又西邻”的悲剧。

闽南地区曾经是鼠疫横行的重灾区,这里的人们有着同时代更宽广的国际视野和更前沿的地理位置,但面对鼠疫,他们也无法奈之何,只能任之扩散。当年,笔者所在里社,曾有一处名为“棋盘”的规模古厝,那里住着几十上百口同姓同派人家,因遭遇鼠疫,一夜之间,或死或逃杳无音讯,直到解放后,上百个房间的古厝群竟仍然无人敢入住,其悲惨如此,令人震惊。

而如今,社会发展已然到了较文明的高度,但人类活动的更频繁更深入,定然会引发更多的疾病问题,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们又该如何应付呢?从历史经验看,科学才是我们应该遵循的方向,盲目自信其实是对生命的无视,响应国家号召,居家隔离,早发现早救治才是上上策。

参考资料:

1.李颖.明代福建瘟疫述论.闽江学院学报.2010(3)

2.李颖,王尊旺.清代福建瘟疫述论.福建中医学院学报.2010(3)

3.林楠,张孙彪,曾毅凌.清代福建南部瘟疫流行的社会影响.福建中医药大学学报.2012(5)

4.林荣国.近世福建瘟疫之研究.

5.王旭东.孟庆龙.从历史上的鼠疫大流行看瘟疫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中国经贸导刊.2003(12)

6.杨明新.试论近代闽南地区的鼠疫.《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专辑.

7.龙山神獒.《福建,不应忘却的鼠疫灾难》.新浪博客

8.厦门鼠疫记忆:“黑色恐怖”时期的抵抗.台海网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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