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沧,为半岛地形,西北靠山,其他三面向海,曲折的海岸线,为海沧造就了多种多样的沿海地形,有的港阔水深,是天然的优良码头,有的水土丰美,是海货丰沛的渔场。因而,除了充作船只往来和避风的津渡外,大部分海湾仍是当地百姓赖以生存的海田(或称海泊、泥泊)。这些海田被船只航道切割成若干区块,有的枷椗丛生,有的遍布蠔石,也有的泥泊一片,但不管哪一种,总有各式各样的鱼鲜参差其间。人们只要在农耕闲暇,花点力气和时间,多少都能够从海田中获得舌尖上的慰藉或者生活所需的补贴。

但是,自明清以来,随着当地人口的不断增长,资源匮乏的矛盾,也开始反映在海田的争夺之上。明早中期,海沧各社各族在通贩东西洋的大背景下,尚遵循着泾渭分明的海田传统界线,还能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明万历以后,激增的人口以及不同区域人口增长率的差异,使得人地矛盾及人均资源分配的平衡被不断打破,一些人口较大的宗族社开始突破传统海田界线,向邻社扩展,从而引发了一件又一件的争议,乃至械斗。至今,海沧碑记及地方方志中,关于海田争夺及判决的处理记录,就有六件,我们姑且从这些碑记中找寻发生在这块土地上,关于海田的那些往事。

在闽南,溪流入海处自然形成的半封闭海湾,因水流趋缓、泥沙淤积,及海潮周期性的浸染,往往会成为各类鱼鲜的聚居地,人们一般称之为“港”。在海沧,从西往东,分布着大大小小十数个港,除了方志中见载的鸿江港、海沧港、东头港、筼筜港外,还有山后港、卢渐尾港、钟林港、新垵港、鼎尾港、周瑶港等,其中以山后港、筼筜港、卢渐尾港、钟林港等所在的海沧湾(今海沧湖附近)规模最大。海沧现存的六方海田碑记,除了描述圭屿的《邑侯宁州陈公惠民海泊碑》、《邑侯陈公宪断海泊示禁碑》外,均发生在海沧湾内。

六块碑记

一、历史背景初探

按《海澄县志》载,宋元以前的海沧乃“斗龙之渊、浴鸥之渚”,“结茅而居者,不过捕鱼纬萧沿作生活”,后随着“筑海引泉”及“颜、苏诸君子唱学振人”的不断浸润,海沧才渐渐“农务兴”和“文教启”。但毕竟地处海滨,“田尽斥卤,耕者无所望”仍是海沧早期的主旋律,《东西洋考》对当时的生活、生产状况归纳为只有以海为业才能自给自足,“只有视渊若陵,久成习惯。富家征货,固得捆载归来;贫者为佣,亦博升米自给”。因此,当明朝官府加强海禁时,海沧人就不得不有所反抗了,“一旦戒严,不得下水,断其生活,若辈悉健有力,势不肯缚手困穷。于是所在连结为乱,溃裂以出。其久潜踪于外者,既触网不敢归,又连结远夷,乡导以入。”

正是生活困顿所迫,海沧人从元代以后,民风渐由知书达礼转向轻生好义,特别是拥有港汊繁多的地方,更是为乱根源,诚如《筹海图编》所说,“嵩屿、渐尾、长屿(今东屿)、海沧、石马、许林、白石等澳,乃海贼之渊薮也”,其中的嵩屿、渐尾、长屿即位于海沧湾内。这些地方除了多出海贼外,其实也是明朝重要的水军兵源,俞大猷云,“错以步战,乃中国之长技,今钩刀虎叉二手随时教阅充用,惟藤牌手出在福建漳州府龙溪县,土名海沧、许林、嵩屿、长屿、赤石、玷尾(渐尾)、月港、澳头、沙坂等地方”,“此各地方山川风气生人,刚勇善斗,重义轻生”。

有如此血气方刚之人,也难怪到了太平岁月,他们在海田的方寸上,会出现你争我抢、需要官府介入才能平息的境地,此所谓地生人也。

海沧地图@厦门地图

二、族产与社产的转换

六方碑记中,都重点谈到了海田在归属上是“有限制”的公产,其所谓的“公”,不仅有一姓一族所限的“族产”,而且也有一社多姓的“社产”,二者的界线似乎有些模糊,在某种情况下甚至可以自由切换。

如在《漳贰守沈公惠民泥泊德政碑》,争议海田系“吾长民有也”,从立碑人李、曾、张、杨、柯、刘等姓看,此海田为长屿“社产”无疑。然而到了《澄邑侯汪公惠民泥泊德政碑》,同样是该片海田,却断定为蔡、柯、李三族共有,“当分三…属蔡,各照定界为业”,“柯、李应分海泊,载在碑边”,甚至,对于同属长屿的柯、李二姓,也顺便明定其他海域的界线,“长屿五甲海泊柯姓得陆分,李姓得肆分,永远遵守,特记”。

同样的状况也存在于渐美村。当时的渐美,至少包含了两个社,其一卢坑,其二渐美,二者均与钟山比邻,前者以山和田地相连,后者以海和田相接。当钟山蔡姓在万历、天启年间跨界侵占渐美海田时,卢坑和渐美则以“卢渐美”的名义“相率走控”,随后“遂以法法其尤者,榜而立之界”,“于是渐得长有其泊如故”。如此可见,与钟山划界时的渐美海田,是跨越宗族的“社产”,以社产名义,容易号召更多的社民参与,集中力量办大事。然而社产并不恒一,几年后的崇祯三年,卢坑在谢氏家庙前立了一块《世飨堂业产碑》,明确了充作谢氏大宗祭祀用的海泊范围,可见,在卢渐尾“社产”内部,还明确细分了不同姓氏所有的“族产”。

漳贰守沈公惠民泥泊德政碑

三、海田冲突下的宗族发展

早期的海沧原住民,本质上仍处于社与族并存共生的阶段。大部分社一族独大,少部分多族共存。在明清弱肉强食的时代,如果社和族之间没有达成团结共识,想要在后续的发展中独善其身,是相当困难的。从六方海田碑记中,我们很容易发现这样的规律。

除了《邑侯宁州陈公惠民海泊碑》、《邑侯陈公宪断海泊示禁碑》是属于同社同族之间的内部矛盾外,其他位于海沧湾的四方碑记均是跨社跨族冲突的案例。四方碑记共涉及渐美、钟山、石塘和东屿四社,被告和原告各有两社,但集中度却非常高,钟山三次被告,东屿三次原告,这显示了二者在争议中存在的不对等关系。按今日社与族的规模看,石塘谢姓和钟山蔡姓,在人口基数方面仍大于渐美和东屿各姓,这一状态似乎已经存在四五百年了。

如钟山蔡姓,《漳贰守沈公惠民泥泊德政碑》称之为“族豪”,《邑令劉公惠民泥泊碑》描述为“巨姓”,《澄邑侯汪公惠民泥泊德政碑》称“邻豪”、“豪右”,《督抚提臬道府列宪州县审详谳案碑》又称之“豪强”;于石塘谢姓,《督抚提臬道府列宪州县审详谳案碑》称之“巨族”。反观东屿柯、李二姓,他们在碑记中往往使用显露自己势弱的字眼,如“恃强侵占”、“强弱相凌”、“特以人少而见侵其地”等。

而一直以来,谢、蔡二姓均表现出族大势强的态势,他们更符合明代海沧人的气质,而东屿柯李二姓从嘉靖以后,则改以修文仕进,以弥补人口上的不足,这也算是另一种处事之道。因此,为了防止他社他族蚕食本社土地和资源,一些同社的不同宗族之间往往需要精诚合作共克时艰,诚如东屿的柯李二姓,吾贯的林吴二姓,以及渐美的许、谢、蔡诸姓等,皆是如此。

1955年钟林港航拍图,钟山溪流清晰可见其脉络演变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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