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后来居上的福建经济文化一样,钟山可追溯的历史也是从宋代开始的,那时他的名字称“钟林社”。
钟林社在参与宋代海沧经济文化共荣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成为普遍海沧的一员。特别是在那个医学还不甚发达的年代,人们为了更好地在山海之交生存,除了不断发展科学技术外,也强化了信仰的力量。作为保生大帝信仰的发源地之一,海沧各社的神灵大多以保生大帝为主,钟山也不例外。在林厝东北侧的古道边上坐落着钟林社最大的庵庙,额曰“水陆北宫”,俗称“大庵”,其主祀神灵即保生大帝,在宋代时人们一般称之为“大道公”。
图2- 1 水陆北宫
“水陆”之名,正说明了当时庵址恰介于山海之交,该地是海沧东西两片往来交通的水陆枢纽。除了水陆北宫之外,在林厝社内,还有一处崇祀保生大帝徒弟张圣者的“圣公庵”。一般认为,在保生大帝生前的北宋早中期,漳泉一带曾发生过严重的瘟疫,大帝带着徒弟在各处诊病施药,活命无数,人们为了纪念和感恩他的大恩大德,便在其升仙处偶其像世世供养,钟山的这两处庵庙,便是当时的产物,其年代不晚于南宋。
此外,在两宋繁荣的海洋贸易和文化滋养下,海沧已然跃居漳州中上水平。为了承载不断增长的人口,海沧从南宋一直到明代,都未曾终止过水利设施的建造,至迟到元中期,钟山的海岸线已经由水陆北宫向南推进至少五百米,因应这一变化,本来从水陆北宫穿过的古道也顺应时代潮流向南改道至“土崙顶”的北侧边沿,钟厝和林厝也因此从古道之南变成新道之北。
大约在元至治年间,钟山蔡氏一世祖蔡景福从鳌冠蔡岭社辗转迁移到了钟山 。当时他以养鸭为业,需选择水草丰美的临水(海)区域,但又不能距离居民点太远,于是他把落脚点选在了景致优美、交通便利的钟林社新道之南,俗称“四芽”的地方。“四芽”在当时,可能不是绝对的新土,因应新商道的诞生,这里可能也出现了零散的居户,特别是在“土崙顶”的西侧靠近溪流的位置,已经有一处小庵,供奉着大恩公妈。而“四芽”的原字,可能是“肆衙”,或为商肆,或为官衙的派出机构,因为这里是钟厝、林厝两社与码头的必经之道,也算是要害之地。
图2- 2圣公庵
但不管怎样,蔡景福算是在这里定居下来了,而他之后的营生也基本上是围着海洋展开的。除了养鸭、种田之外,蔡景福也出卖体力做些零工,如参与政府或村社主导的修埭工作。元代的海沧,因应对外贸易需要,有大量的色目人在此定居,时称“马半都”,意指居住在海沧的马姓色目人占到了海沧总人数的近半之多,其中位于林厝与石塘之间的内坑社便是其中之一,时称“马内坑”。元至正二十七年,蔡景福受雇在马内坑海边参与筑埭时,因未关注到潮汐时间而不幸被海水淹没身亡,他的遗体被马内坑社民发现后就近葬于马内坑牛皮石下,至今尚存。
到了元朝末期,泉州发生了长达十年的亦思巴奚战乱,大量色目人在争名夺利中互相厮杀,搅的整个福建沿海民不聊生,从而激起了被元朝等级制度压迫了近百年的汉人的愤慨。就在陈友定派兵入泉之际,由丙洲、浔尾(集美)盐场场主领导的汉人土兵杀入泉州,彻底推翻了蒙古人和色目人主掌的泉州地方军事势力 。之后大肆捕杀色目人的复仇行动席卷了整个闽南。海沧在这次事件后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和牵连,大量色目人或与色目人有关的居民在战乱中背井离乡、四处漂泊,他们中的许多人结伴南迁入潮。蔡景福的次子蔡应申也跟随着这次浪潮向外迁徙,其落户地可能位于今诏安县岑头村或漳浦某地,而长子蔡应午则坚守钟山不离不弃。
进入明代后,为了恢复和健全沿海经济、防御,明朝以减赋给粮的方式不断招徕百姓充实沿海人口,如东屿的柯、李二姓便是在该时期入住海沧的 。蔡应午事实上也是在这股东风的吹拂下坚定了就地定居的信心,他的妻子是同期入住龙塘社的温氏 ,儿媳们也是当时海沧的新移民,一家人在明朝休养生息的号召下,完成了原始积累。从蔡应午的三个儿子开始,蔡氏人口开始呈现指数增长,并因此形成了蔡氏三房的格局。到了第五世,二房又支分上坑、下坑、上二、下二四支,上二在第六世又分出柱仔内、后山等五房头 ,也就是说至少在明成化以前,钟山蔡氏的规模已经非常可观,现在钟山蔡氏各房、各派几乎都成型于此时。
图2- 3蔡氏家庙
人丁兴旺之后,蔡氏便开始筹划修建宗祠,因蔡景福最开始的居所位于地势低洼的溪流边,舒适度和长久稳定性都不太理想,其后人便听从了地理师的建议,向大恩公妈申请了庵址作为宗祠的基地。
或许是天公垂爱,自从宗祠建成后,蔡氏便更加壮大了。显然,小小的四芽已经不足以承载日益增长的蔡氏人口的,于是他们以宗祠为中心,逐渐向商道的北面扩展,因新居地位于钟厝、林厝和四芽之间而被称为中社,而中社、四芽又因皆属蔡氏,且位于原钟林社之南、伸向钟林港的突出位置,而渐被称为“钟林尾”或“蔡钟林尾”。后来,钟林尾也慢慢取代钟林成为钟山的俗称和普称,这大概是沿着蔡氏壮大的脉络同步形成的。后来人,在回溯钟林尾地名由来时,常常将之解释为“钟林李”的讹音,以居住在这里的钟厝钟姓、林厝林姓,以及铁赤后李姓为由做了拼凑,其实不然,铁赤后李姓与宁店李姓同源 ,其入住海沧的时间与蔡氏同期或偏后,且铁赤后与钟厝隔着一条溪流相距稍远,显然钟林尾不会是钟林李的变称,这大概是个美好的误会。
明代中后期以来,尽管蔡姓后来居上,但一直到明嘉靖年间,钟山地区仍然称为“钟林社” ,且仍以钟厝和林厝为社域中心。三个社共同组成的“钟林社”财力之雄厚,完全不逊于当时海沧的任何一个社,如嘉靖三十年,倭寇频繁侵扰,为了保证沿海百姓免遭荼毒,巡抚都御史阮鹗曾呼吁漳泉百姓兴建土堡以为自保 。当时,东屿人以其文武举多面高光的背景向官府寻求资助,才得以建成长屿土堡 ,而钟林人则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筹自建了钟林尾土楼 ,楼址在四芽境内,以蔡氏为主体,也兼顾了钟、林二姓。因此,在整个明代,其实钟林蔡三姓居民是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
但最终钟林社由三足鼎立变成一姓独大,还得追溯至顺治十七年开始进行的迁界。当时的海沧处于清朝对抗厦门郑成功势力的第一前沿,清政府在此地施行彻底的焦土政策。尽管之后明郑势力多番在此重构力量,但清军的每一次反扑都会将海沧夷为平地,以至于到了展界时,海沧一处净土都不曾留下。之于钟林社,展界之后犹然举族迁回的只有蔡姓,钟、林二姓已经彻底把故土放弃了,他们去往何方,至今已无法找寻。有一种说法,由三都迁往嘉禾的钟南山一脉,可能就是钟厝的一支,只是我们根本无法还原其真实可信的依据了。
图2- 4钟山社角落分布示意图
即使钟、林二姓不再回来,但蔡姓也并没有萌生抢占其土地的想法,他们似乎遵从着祖训,静候同社亲友重返的一天。然而,蔡姓在清朝上百年的轻赋政策熏陶下,又迎来了新一轮的人口大增长,那些新增的人口,只能继续向北发展,其中北西方向达到了原钟厝的东南界,该角落因之称为“钟厝尾”,即钟厝的边沿,后来也常常被写作“上厝尾”,而北东方向则到了林厝的西北界,俗称“后埔”。一直到清末民初,人们才不得不将房子建到了钟厝、林厝的地盘上,钟厝成就了“大六规”,林厝则成了“林厝埕”,而人们对钟厝和林厝的最后念想,也随着角落地名的此消彼长在漫长的岁月里消失殆尽了。
而钟山,也在雍乾之后,成了大家留存印象中的样子了。钟山的居民区,主体上分成四个角落,南侧为“四芽”,东北侧为“后埔”,西北侧为“钟厝尾”,中间为“中社”。在后埔的北侧,今地铁马青路站所在地,有一李姓聚落称“铁赤后”,或称“铁锡后”,一说是其在山势“铁脊”之后,一说是这里曾经有个炼“铁或锡”的冶炼窑。清光绪年间,铁赤后尚有李姓居住,但光绪后期鼠疫、麻风病、霍乱等瘟疫横行后,大部分居民或死或逃,幸存者多前往荷属印度,如吧东。至民国时彻底败社,仅留零散几座大厝在解放初期被辟为边防军驻地,其房屋在海沧开发时被彻底推倒改建了原大海洋酒店及附近小区。
在铁赤后的西北侧,边防训练基地与西雅图之间,为“水陆北宫”所在地,俗称“大庵”或“上庵”,清康熙、乾隆年间共进行三次重建、重修,但随着铁赤后的衰败,水陆北宫因缺少日常维护而于民国中期倒塌,庵中主神保生大帝被钟山蔡氏请入新建的福仁宫中供奉,其土地也慢慢被纳入钟山人的垦殖范围。水陆北宫原地基后来因马青路修建而被彻底破坏,到了二十一世纪初,钟山乡民在其北侧重建了单体重檐式传统建筑,匾额仍称水陆北宫。
早期“四芽”的范围仅包含了坑流以东的阶地,随着钟山埭田的逐渐南移,原本一路向北扩充的钟山居民区也在清末民国时期向西南方向扩充。在“埔尾”水美宫对岸,今海投大厦至菜市场之间,钟山最早拆迁的片区称“山宅”,实则为“双宅”的讹化。大概在清末厦门被辟为五口通商口岸后不久,闯荡于厦门港的钟山商人发家致富后在这里新建了两座规模宏大的红砖古厝,故名“双宅”。其一为三落两护厝,其二为二落两护厝,其精美程度堪称钟山之最,三落大厝带有封闭式的花园,种植了原产自南洋的各种奇花异草,其种类之多之稀奇仅见于鼓浪屿和万石植物园,这是厝主在建房时从鼓浪屿引种的。基于这座不太一样的园林,三落大厝靠海的一侧,即今海投站一带,也惯称为“花园”,其下为前埭。
在今社中心大榕树下,原有一座跨越坑流的石板桥,是连接中社、后埔到福仁宫的水陆枢纽,石板桥以西便统称为“过坑”,取坑流对岸之意,这是闽南人对对岸称谓的传统叫法,到哪都可以适用,该区域属上厝尾角。九十年代以后,钟山村在过坑靠近兴港路一侧统一规划了一片宅基地,屋型统一、道路整齐划一,因称“新村”。在新村附近,有一处谐音“大六光”的地方,是很多现钟山小学附近孩童的记忆所在,其真实名称应为“大六规”或“大六间”,其指代的是那座六间张的老宅“蔡清洁古厝”。蔡清洁为清末人物,在马来西亚槟城经商,曾是槟城水美宫的董事之一,发家后在原钟厝空旷之地新建了至今尚存的双落双护红砖古厝,1949年以后,该古厝也成了外姓移民的暂住点,它也是目前钟山尚存的少数古厝中最精致的一座,被列入海沧不可移动文物名录。
参考资料:
[1] 有关钟山的历史信息,根据蔡重食、蔡明德、蔡胜勇、蔡加福等人的口述资料整理,后文除特别说明外,与本备注同
[2] 蔡少谦,黄锡源。《走向海洋:从刺桐港到月港》。厦门:鹭江出版社,2020年
[3] 原立于东屿村之乾隆十三年《海澄邑侯汪公惠民泥泊德政碑》载,“明初柯、李二姓应户部给由来此土”
[4] 《钟山蔡氏二房律轩公支谱》世叙
[5] 根据蔡明德口述、《钟山蔡氏二房律轩公支谱》及钟山蔡氏各支派现状整理
[6] 许金顶编著。《海沧历史文化资料选编》上册,宁店龙山宫碑记。广州:花城出版社,2019年
[7] 嘉靖《龙溪县志》卷一地理志之「甲社」。1965年,上海:中华书局,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
[8] 万历《漳州府志》卷之三十海澄县舆地志之「建置沿革」。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年
[9] 崇祯《海澄县志》卷七兵防志之「城堡」,《新筑长屿堡碑记》。东京图书馆藏,汉书门
[10] 万历《漳州府志》卷之三十海澄县兵防志之「土堡」。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年。该版钟林尾三字以□□□呈现,笔者另比对其他版本的万历癸酉府志及其他县志得“钟林尾”三字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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