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湖里区对93株百年以上古树名木挂牌保护,其中榕树占了92株。其比例之高,令人咋舌。
本地每一个村社都有榕树的身影,它们枝叶繁茂,长须垂挂,为人们挡风遮日,这里是乡邻聊天的“会所”是孩童嬉戏的乐园,是人们心底抹不掉的乡愁。
榕树本地俗称“净树”,有净土、辟邪的功能,端午节要挂榕树叶,出殡要用榕树枝叶开路,送葬回来要用榕树枝叶洒清水“净身”。本地认为榕树有“神”,能替人担当灾祸,敬者降福,年节时要“拜树头”,在榕树树头绑红布条、烧香以求平安。榕树盘根曲茎,须髯垂地,苍老粗大,给人一种神秘感,俗信榕树有神,不敢砍伐,不敢在榕树下小便,轻易也不敢移动。祥店社的大榕树、吕厝的大榕树,移植时就闹出了不少让人几近信服的传说。
寨上大榕树挂着“榕树公诞辰千秋”的红布条(2012)
不少榕树成了乡社的风水树。马厝社头三棵榕树自成虎形,和虎山相得益彰。县后兴龙宫里奉祀树王公,俗称树王宫,六月初三是树王诞辰。树王公边上的古厝,门上嵌着“榕村”的石匾,陈姓族人在这里开设私塾,当地人俗称“册房仔”便取名“榕村”。树王宫前有两棵“龙虎树”,左边的龙树,主干盘回起伏犹如龙身,村子里的小孩最喜攀爬骑坐;右边的虎树峥嵘威严,不由地让人敬畏。龙虎树因应了地理的“左青龙右白虎”之势,是当时县后的“风水树”。可惜日本侵占厦门期间,龙虎树先后被毁,尽管后人补种但也无法恢复当年的盛景了。下忠龙顺宫主祀树王爷,六月初六为树王公“做节”。村民小孩“歹腰饲”时,许给树王公“做契子”,向树王许愿,祈求保佑。其信俗远及附近村社和市区。湖里社西原本临海,海边上的大榕树社人叫“种祖树”,是祖上先人手植,至今静静地立在长岸路边上的恒丰花园小区。
县后陈姓私塾花瓶形的侧门上方石匾刻着“榕村”(2009)
县后兴龙宫前的“龙虎树”(2009)
恒丰花园小区的榕树是湖里的“种祖树”(2009)
榕树是村社的地标,就是到了现在,还有许多被拆完了消失的村社,只凭留存下来的的老榕树才能找到当年的许多记忆。新丰路正对着的榕树,那是古塘垄社的位置;华盛路当中的榕树园,是村里社的标志;珩厝的榕树原来有2棵,王永庆项目征地时还保存了下来,树下还留着一片土墩。后来的建设项目把土墩挖小了挖矮了,榕树死了1棵。剩下的这一棵叫妈祖榕,远远望去,工地里有一棵榕树孤零零地立着。再后来,闽南古镇建成,这棵榕树留了下来,成为珩厝社惟一的留存。
新丰路正对着的榕树,那是古塘垄社的位置(2011)
华盛路当中的榕树园,是村里社的标志(2012)
珩厝社妈祖榕,在工地上孤零零地立着(2011)
闽南古镇建成,这棵榕树留了下来,成为珩厝社惟一的留存(2016)
榕树种子经过飞鸟啄食,在墙头屋角排泄后萌发,本地称之“鸟屎榕”,今浦园宫后的榕树就是当年的一棵发在旧宫墙角的“鸟榕”。枋湖南路、梧桐下宫前的榕树,新丰路火炬公园旁的榕树,如今屹立在大路边,郁郁苍苍,这都是当年的“鸟榕”长成的。
浦园宫边上“鸟榕”长成了大榕树
榕树是很容易成活的,取一条年轻的枝条扦插就行了,但是,人们认为不得随意栽种榕树,因为要从树上砍下枝条,是会遭报应的,有“树活人死”一说。解放前,若是要栽种,就请来自外地的乞丐,栽了人就走了。解放后,也有让“地主富农坏成分”的人去栽种榕树,要死就死这些“该死的敌对分子”。那时,钟宅祖厝后的一排榕树就是这样栽起来的。50年代初党员干部破除这一迷信,带头在坂美东埭边载了一排榕树,在霞边社后海边也栽了数十棵。
钟宅“署里”那一排榕树拆迁的时候露了出来(2020)
霞边社的一排榕树村社拆迁时露出来了(2021)
然而,榕树也曾遭大难,先是在厦门沦陷期间。民国《厦门市志》:“沦陷后,村中古榕及路旁大树多被日军砍充燃料,今则牛山濯濯矣。”《寨上社志》:“台籍简圭赐医士利用职权四处拆楼砍树,趋炎莫当,无人敢阻,以肥私囊。全社20多株榕树,砍余今尚存5株而已。”日籍台湾人仗势砍伐榕树的事,至今寨上、枋湖、林后、县后、卢厝、穆厝的老人还能说起那些国恨家仇。
特区建设以来,护榕者有之,毁榕也不少。濠头的大榕树,疏港路为它让路,传为美谈;当年吕厝社“公社楼”边上的几棵大榕树被毁;刘厝社的几棵大榕树只剩一棵,夹在仙岳路高架桥当中,树头堆放拾荒者的乱物,着火后榕树险被烧死,躲过了烧死最终也没躲得过枯死的命运。
濠头大榕树,疏港路为它让路,传为美谈
夹在仙岳路高架中间的刘厝榕树,逃不过枯死的命运(2011)
最具榕林树荫是卢厝,四五棵巨榕立在村社的东北角,像是撑开的巨伞挡住冬天凌厉的寒风。洪水头社也有六七棵榕树,从社口依次排开,枝桠伸展,姿态各异,把一溜浓荫尽给了脚下的土地。
卢厝的“榕林”(2008)
洪水头的“榕林”(2012)
每一棵榕树的背后都有一串故事。
最具盛名的是马垅“军民团结团结大榕树”。解放厦门的那一天早上,解放军战士们聚集在树下休整,马垅人民送来了热腾腾的稀饭和咸菜,让战士们感受到了人民对“自己人”的军队浓浓的情谊。
马垅“军民团结大榕树”是红色教育基地之一
马垅另一棵位于嘉禾路边上的大榕树,千百个打工者曾经在它边上用餐、约会,那是一个难于忘怀的地方。
传说当年郑成功在高崎寨城仔下手植7棵榕树,人称“七猛”,高崎人由此以彪悍闻名,城仔下也因此叫着“七棵榕脚”。
钟宅社东油车崎海边有2棵榕,有女出嫁时,因不知身世,就拜榕树为“外家”。结婚后回娘家做客,就是去围着榕树绕二圈。
卢厝社中最大最老的榕树,日据时被偷偷锯掉一叉。是夜,社人听到牛的叫声,以为贼人偷牛,遁声寻找,直至榕树,才恍然大悟,是榕树被锯发出的痛声。之后社人煮来圆子,供奉榕树。此榕前些年凋零。
卢厝有故事的老榕树枯死了(2010)
卢厝王公宫边上有大榕树,树的西侧是加油站,1998年大台风,榕树不偏不倚倒在二者之间。榕树有神,不忍损物。
塘边公路边有佛祖宫,前有300年的大榕,59年特大台风,榕树倒。
塘边300年的老榕树在1959年“823”大台风中被连根拔起(《厦门日报》1959.8.25)
后塘社山崙顶石头皮上发一榕,茂密多叉,树干有洞可避雨。社人有说,该榕有妇人善教子,常在榕下训,故称“教子榕”。
梧桐下宫前大榕,树下有小庙,边上堆许多装骨头的无主“金筒仔瓮”。榕大了,小庙倒塌被榕所包。该榕称“瓮王”,今在枋湖南路路边。
枋湖南路边上梧桐社的“瓮王榕”郁郁葱葱
殿前神山东有大榕,因其树冠形美,如同凉伞,叫“凉伞树”,1959年大台风倒,地名乃叫“凉伞树脚”。
枋湖社原有大榕树六七棵,“日本手”保长叫人砍伐,社人无一敢。无奈请来围里一善画符者,选吉日、缚红布、烧符令才敢动手。仅存太源宫后一棵。
枋湖社拆迁,太源宫后面厦门沦陷时幸存的榕树看得更清楚了(2017)
围里靠墩上的涵仔尾社,已圮,旧有破墙,边有大榕,树须如瀑,一国民党军官从树下过,被树须缠住头,一脸狼狈,盛怒之后,请人锯伐,不日,该人死。
江头、浦园之间有大榕树,树形如母鸡蹲着孵蛋,人称“鸡母树”,如今树冠更加浓密。
江头社大榕树常栖息着许多白鹭。白鹭在本地叫“白令鸶”,这棵榕树因此叫“白令鸶榕”,社被拆,社人把树移到济南宫后,加以养护。
江头“鸡母树”(2011)
江头社“白令鸶榕”被移到济南宫后面
吕厝原本远华大楼处有大榕,要移走时,大吊车竟然卡住不能动,过日,备牲礼敬拜后才动手,此树移到钟宅民族小学边上。
解放厦门的亲历者回忆,登陆的第一梯队以寨上石湖山的二棵大榕树为预定的方位物。“各战船向石湖山这二棵榕树进发”,“树前的海滩上发生激烈的战斗,它们是这场战斗的目击者。”解放后,部队首长“找到生产队的干部,跟他们说,这二棵榕树曾引导我们登上厦门岛,夺取胜利,请他们一定要保护好这两棵树。”
然而,有谁能保护呢?这两棵榕树,还是没了。
穆厝妈祖宫边上的大榕树原本临海,从圆山发源的圳沟的水流过树下的涵闸进入钟宅湾,老榕树有水的滋润,枝繁叶茂,尽管弯曲了身躯又顽强地向上伸展,粗大的树头下曾经是躲避敌人炮火的掩体。如今,这里已经被辟为小公园,名为“穆榕园”。
穆厝妈祖宫边的老榕树(2008)
围绕这棵老榕树建起了小公园叫“穆榕园”(湖里区园林局摄)
可是,我们更多看到的是,在城中村,原本孤傲的榕树被围迫压抑,无可奈何地挣扎;在拆了的村社,露出来孤零零的榕树演绎着最后的寂寞与悲壮
它们什么时候才能有穆厝榕树的幸运?
安兜400多岁的老榕树在夹缝里挣扎(2018)
钟宅拆迁,被“剃头”的一排榕树(2021)
西村拆迁,老榕树露出真容(2019)
岭下社拆迁,老榕树露出沧桑的头(2010)
凤头古榕(2008)
西林社古榕拆迁时见到了全貌(2011)
西潘古榕(2011)
薛岭古榕下的庙会(2009)
后埔古榕下的街头(2023)
经黄国富老师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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