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记」

钟山小学,再见


2018年2月14日,存在并延续了二十余年的钟山小学,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轰然倒下。

一代人的记忆,就此画上了句号。

从此,钟山人的小学便已不再。

而事实上,她早已不在,只是这次的倒塌,让我们眼睛可及的画面真正成为了记忆。

或许对于海沧当局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更名重建的过渡,但对以钟山为代表的海沧农村人来说,是集体记忆的流失,也是农村社会在当地消失的预兆。

钟山小学的推倒重建,在去年便风声四起,我们这一代人,也兴起了返校留恋之风,一群大叔大婶假作幼齿恬不知耻地在教室里穿梭嬉闹,而最终的画面不过是留不住青春的一纸红绿。

钟山小学,在几年前曾经短暂更名为钟山中心小学,那时,我们满怀憧憬,以为这么一所地道的乡村小学终于迎来了与海沧中心小学一样倍受青睐的机会。

然而,这真的只是昙花一现。

或许是某位脑门一热的主官一时的决定,从那时起,钟山小学非但没有迎来质的提升,反而是一落千丈。

在我读书那会,我们一届便有56人,分做两个班,每班28人,男女比例也恰到好处,班里14男14女,除了两位借读的东屿人、囷瑶人外,其他都是钟山本地人。

我们这批80后,往上、往下推,就如村里送王的年份一样,每隔三年便有一届两个班,那人数确实撑得起这么一所小学。

可是,到了小我八岁的堂弟那年,全村孩子也凑不到10个人,于是,钟山小学,便到了大刀阔斧改革的关卡。

外国语附属学校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随着兴港花园的建成出现了,周遭遭遇同等命运的小学也到了垂死挣扎的边沿,于是,渐美小学成了民办的建美小学,钟山小学虽然名头未改,但也同样沦为专供外来打工人员就读的公办学校。

改则改矣,都是为祖国教育做贡献,可是,没有文凭的钟山本地教师却齐刷刷下岗,美名其曰提升教育水平,而学校资产也由集体所有慢慢变成公家所有,在我们看来,最大的改变是,墙高了,门卫加强了。

但钟山小学却渐行渐远了。

随着计划生育时代的完结,开放二胎的政策袭来,一切又似乎要变了。

就在今年元宵,到钟山蔡氏家庙祭拜拿灯的蔡氏男丁狗崽子便接近二十人,估摸着全村同年新生儿人数应该不下40人。

人数的增加,小学的紧迫性也自然被提上了议程。

早在去年,钟山小学便开始了更名变革之举,先是更名为延奎小学分校,后是大楼推倒重建,一股风风火火大动作的态势。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从囷瑶小学化身变作华中师大海沧附小那日起,海沧的小学便已经消亡了,即使有仍然健在的,亦不过是苟延残喘走在消亡的路上。

今日的中国,满眼的标准化,实则面子工程,推倒重建,改名换姓,制造业绩斐然的样子,其实更像是燃烧历史沉淀,以火灰重塑所谓的荣光罢了。

同样是华侨捐建的学校,一个以捐建者的父亲命名,仅有不到二十五年的历史,另一个以华侨祖地命名,保守历史至少七十年,钟山小学竟然就是不如延奎小学?

关心度,所处位置,当局想象差异罢了。

只因钟山小学,毫无建树,缩在钟山一隅,不是发财后的人一手栽培罢了。

教育,其实也简单,有好的师资,当局关心,便能够产生好的学校,就像用钱堆起来的石塘中学一样,也能够做到一级达标学校。

钟山小学,只怪你生错地方,被我们耽误了。假使,我们能在槟城为你添置一个育才的原型,你也不至于会这样被肢解。

可是,换了延奎头衔的钟山小学,还是我记忆中的那所小学吗?

我还可以称你为母校吗?

希望可以。

诚如一句话所说,要征服一个人,得先征服他的灵魂。

对闽南人来说,灵魂的寄托,不会只有教育,更有信仰,而信仰与教育之间,或矛盾,或相得益彰,不一而同,对于我们来说,本土的教育就像本土的神灵一般,都有一种魔力,让你总觉得亲切。

离开这座推倒的小学,至今二十年矣,每每经过,都不曾有异样的想象,直到她被推倒的那天,心中一阵阵,略有凄凉,是的,我们的青春逝去了。

还记得,那时的教室在三楼的最西边,每到下课时分,像打仗似的,冲下一楼,只为抢得一处嘘嘘的好位置。

因是农家子弟,最是没规矩的便是人人一双黑不溜秋的赤脚,而校长中蔡巡逻的任务之一便是抓赤脚大仙,于是,我们便学会了,带双凉鞋上学,仍然肆无忌惮地赤脚满大楼跑,待到快要被抓到时,赶紧回座位把凉鞋好生炫耀。

当然这大概只是我个人的喜好罢了,以至于到了初中仍不改坏习。

大楼有多层,学生们互动的机会也开始变得少了,于是公用的厕所便成了大家聚首的唯一地点,放学后半小时,全学校开始恢复平静,唯有厕所迎来一天的高潮。

洗厕所,被罚。

偌大的校园,并无保洁阿姨,所有的清洁任务全部由学生消化,这大概是乡村小学的惯例,钟山小学自然也如此,只是方式更加简单粗暴些。

每天总有那么几个顽皮小子,要遭罪的,村里的老师擅用伎俩便是罚洗厕所和告诉家长,后者是大招,要遭受皮肉之苦,往往不能轻易、频繁使用。

故而,洗厕所,成了最受欢迎的交易。

说是洗厕所,其实有时候也成了有些人的福利,顺便洗洗脚,冲冲凉,有条件的接个水管还能开个冲洗节。

农村人就是欢乐多。

男厕如此,女厕自然也要全包,农村小男孩还是知道避讳的,在学生中,凡是进了女厕的,都要被指指点点好些年,因此,大家轻易不会堂而皇之的闯进去。

若到了非要洗女厕的地步,先是门外大喊大闹,让女生受到惊吓自己跑出来,若是没人回应,便直接在门外各种往里泼水,有时还会听到阵阵哀嚎,这大概是“完工,可以回家了”的号角了。

最怕的是,隔天这批人会莫名地收到更大的处罚,可能来自某位女老师。

新的大楼,其实呆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五年级时搬的新教室,更长的小学时光是在位于村中心的老校舍。

搬迁后的旧校舍,后来成了村里的文化中心,再后来就成了红白事的公用场所,我的婚礼宴席也是在这里完成的。

这是后话。

钟山小学的前身,是钟山全社的社学或私塾,《海澄县志》载,旧时全县有社学九十六所,其中海沧共十所,以钟山在海沧的规模,或许能够占得其一。

只可惜,钟山人在读书方面并不突出,一直很努力,就是没啥成就,这在学而优则仕的封建年代,着实是件不太荣光的糟糕事。

好在钟山人人丁兴旺,也算彪悍,才能在这块土地上顽强延续至今。

即使努力没有结果,但子孙的教育,却不曾在此中断,以至于我们也能看到我们的生活中,那些自娱自乐的文字点滴,如大六间窗额上的“入樵”、“耕读”,隐圣洞边的“里人蔡钟”题刻等。

正是这么点文脉,汇聚并形成钟山小学的雏形。

在那个万恶的战乱年代,钟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凄苦,但也不至于家有盈余,因乱,民不安定,有人选择了出洋,也有人选择安守家园,那时候的村民也不曾放弃先辈读书的传统,华侨留下的古厝自然而然成了校舍,这家读完换另一家。

即使到了解放后,这种现象仍未改观。

直到七十年代,华侨才捐款在村中建了全新的校舍,而钟山小学也就正式成型了。

只是没曾想到,这个一层楼高、口字形、条石墙、斗笠厝顶的老校舍寿命竟然比后来新建的大楼还长。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

还记得,在旧校舍中的学习时光,调皮的小子总爱炫耀自己的灵性,爬至坡形屋顶,或掏鸟窝,或捅栖息的蝙蝠,有时还能觅到一窝小老鼠,大胆的,自带点酱油水,沾了直接咽下。

此情此景,若不是当时亲眼看到,还真不敢想象。

或许因为校舍实在太小,每一个房间都是挤的满满的,人满为患,就容易产生吆喝和大打出手,每个年级里的学生又都村里人,谁没有个兄弟姐妹的,于是打来打去永远没个消停,而每天,在教室门口站岗的也一定不在少数。

四周环绕的是教室,中间的天井则是我们的操场和小花园,操场的作用大概只适用于低年级的垒球项目,遇到几个大汉,还要派人到围墙外拾球,更多时候只有六一儿童节才能发挥操场的功用,全部师生汇聚一起,接受少先队员和三好生的事迹洗礼,但这都不是重点,大家期待的是每人一大袋的零食。

所以从那时起,大家对于翔鹭这个金主是颇有好感的,那时谁知道空气污染是什么东西,有给好处便是好人,这天不变的真理至今仍然广为流传。

以至富者更富,村里的资源也不断集中化。

那时,小学的娱乐项目并不多,大概腰鼓队是其中唯一的课外乐趣,我们及上一届成了腰鼓队的核心,有时腰鼓队也要作为村代表参加海沧学区的比赛,算是见见世面的一个方式,但真正最热闹的便是为村里三年一届的送王船助威。

很自然的,我们是娱乐方阵的主力,各种C位。

90-00年代的钟山小学,是风头正盛的,大概是有史以来,钟山村最争气的大好时期,就像小花园的两棵假槟榔树和几株千里香那般,年年增高,年年芳香。

文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乒乓球队各种无敌,学术竞赛也屡次榜上有名,最关键的学习也是遥遥领先。

就那么几届,石塘中学中考榜,钟山人霸占了好几年的第一名,学子们算是在前半程抢了不少头彩。

只是,后来,这种风气并未持续保留,我们这些人也不太争气,没能给后来人做好“学而优则富”的榜样,随着周遭经济大发展,有些人迷失了自己,我们也迷失了方向。

钟山小学,也便自然湮没在翻滚的浪潮中。

加上,外来的更新策略盛行,本土的便是“土”的观念让大盘操作手把它放弃了,这大概是当下最普遍的文化规则。

于是,钟山小学便成了鱼肉,任人宰割,不怪别人,也怪自己。创业容易守业难,要维系一个积久困病的老者,不如另寻新生,这个道理在这个社会中,最为人所称道,也倍受推崇。

只是,教育并不会使人富裕,它只是给我们多一种选择,让我们的人生少一点迷茫、少一点急迫,多一点耐心和沉稳,如果教育从业者也开始逐利,想来,什么样的学校都没有值得怀念的,倒不如我们过去那个天真无邪的乡村小学为好。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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