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记」

闽南各地八景，也有套路可循

题记：但凡遇到好玩、好吃、好看的事或物，今人总是忍不住要发个朋友圈“得瑟”一番，有人觉得理所当然，也有人觉得虚荣心作祟，不管是基于何种目的和情趣，这都是千百年来中国人的传统。今人玩虚拟的网络，古人卖弄的是诗词歌赋，乾隆皇帝动不动赋诗一首，文人骚客则是大笔一挥“到此一游”，正因为有这样的“得瑟”，我们才能有唐诗宋词、碑铭石刻得以一饱眼福，图个文雅。

泉州十景之一：洛阳潮声

除了一篇又一篇朗朗上口的抒情、记事诗文外，存世最多的古人作品当属“无病呻吟”的游记，这些作品和我们平日在景区看到的某某某到此一游差别不大，文采好的对其不屑一顾，大字粗识几个的可能觉得文采飞扬。

在这前仆后继的古代游客文字渲染下，全国各地纷纷出现诸如“某府八景”、“某县十景”、“某海十八景”、“某山外八景”、“某境内八景”等看似颇有噱头的胜景。如果遇到名声在外的大儒参与，则该地的“八景”便是闻名后世的香饽饽，如朱熹的《詠同安八景》，不然可能连题名者及相关的“景”都荡然无存。

以漳泉两地为例，泉州向来文风鼎盛，泉州城内从来不缺大儒大贤，而其境内清源北恃，笋江东流，风光之好更是羡煞左右。从宋代以后，与泉州有关的胜景题咏定然不少，然而乾隆《泉州府志》却对府城及下辖各县的“八景”置之不理，甚至将之描述为文人骚客的附庸文雅而拒之于外。相反的，在乾隆版《漳州府志》中，漳州下属七个县的八景却被完完整整地单独列出，甚至在光绪增修版中又把云霄厅的八景增补进去。

漳州名迹-白云岩

不同的地方对待地方文学的态度差异如此之大，就好比今天的人们对于事事物物发朋友圈的看法各有差别一样，事物的两面性亦不过如此而已。

从今日的视角回看古代人的对景抒情，聊胜于无或许更占优势，就算是当时看似地摊文学的作品，拿到今天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好文，至少也能让我们对当时情景有些许怀想，甚至将之作为今日景观增加人文气息的素材也相当不错，更何况今日的城市还在刻意制作“新八景”、“新二十四景”，凭吊古今岂不更好。

但不管怎样，通过其他渠道，我们依然可以获得历朝历代不同的人以不同的途径流传下来的各类“府县八景”，通过对这一大堆的八景用字进行分析，我们要自创一些草根的“在地八景”其实也不太困难，找好地方，选好用字，某某八景便有了，甚至还可以读起来、看起来相当文雅，显得有些复古了。

泉州十景之一：清源鼎峙

一、“八景”的场景选择

一名合格的古代文人，琴棋书画大概是标配的技能，而最能体现其文化素养和造诣者，当属书和画。在画画方面，宋人偏爱工笔，仕女、花鸟无不是惟妙惟肖，进入明代后，画风一转，写意成为主流，山水画成了大家的最爱，于是乎，山水之作及其上的题词便多了起来，而以画和书法衍生而出的各地八景便更多了。

这些看似泛滥的书画，水平参差不齐，以至于有些高傲的文人便看不起与之有关的所谓八景了，这才有了漳泉府志不一样的记载偏好。

不管怎样，既然有了山水之乐，那么就一定有人对这些山水进行归纳汇总，从而东拼西凑尽量以八、十这样的吉利数字呈现，于是“八景”、“十景”开始广泛流传。

漳州名迹-梁山

在漳泉各地的通用八景中，山峦、江溪、湖泊、岛屿、海洋、山泉、亭台楼阁、桥梁、渔船、寺院、山林等都是常用素材，大体上古人在寻找山水之乐时，也偏好登高望远，特别是对青翠山峦、孤石山岩、晚霞夕照、孤帆远影等大视野、突兀景致尤为看重，这是绘画中最适合构图的场景，更能抒发他们心中的愉悦之情。

因此，从数量上看，山峦寺院数量最多，其次为江溪湖泊、海港渔舟、亭台楼阁、岛屿夕阳、郊村田野等，在这些景致基础上融合春夏秋冬、风雨雷电、鸟兽蝉蛙、日月星辰等，便可以四字为组合，形成各种各样的“八景”了。

泉州十景之一：紫云双塔

二、最具意境的“月”

古人所看到的夜，是我们今日所无法还原的，想想没有城市灯光，没有车流喧嚣，没有声光娱乐，只有满天星辰、一弯明月，单单皎白的月光，就能唤醒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这种场景也最容易酝酿出好的作品，故而，以“月”、“晚”为题材的八景也最受欢迎。

如龙溪县的“龙江夜月”，漳浦县的“海云夜月”、长泰县的“芹池秋月”，南靖县的“双溪泛月”，平和县的“石潭秋月”，海澄县的“南溪漾月”，云霄厅的“将山挂月”，石码镇的“东郊步月”，安溪县的“龙津夜月”，泉州府的“笋江月色”，厦门的“虎溪夜月”，德化龙浔的“双鱼月色”等。

以关键词看，描述夜晚晴空，最常用的是“夜月”、“月色”;与时节相结合的以秋天最佳；纯粹赏月者，以描述月亮状态为宜，“挂”字最妙；既要体现月色，又要侧面反映当事人的一举一动，慢行如“步月”，水上行舟如“泛月”、“漾月”。

漳州名迹-天柱

三、动中取静，只争朝夕

在白天的寂静时分，如有朝阳的清晨与夕阳的傍晚，配以些许暖色调的助力，人们以最具精神的状态和最有收获的喜悦眺望远方，定然可以一畅胸怀。这种时候，视野极佳，带着点朦胧，更能激发心中隐隐约约的情感，即使在今日，也依然是众人追逐的胜景。

漳州名迹-天宝

如龙溪县的“西浦夕阳”、“丹溪晓日”，漳浦县的“东罗旭日”，南靖县的“镜山夕阳”，诏安县的“南山夕照”，平和的“双髻升曦”，东山的“雪峰旭日”、“征帆日照”，云霄的“臣岳扶曦”，安溪县的“阆苑夕照”、“薛坂晓霞”，同安县的“圃山夕照”、“珠屿晚霞”，厦门的“阳台夕照”、“洪济浮日”等。

晨暮时分，以太阳为描述对象最为应景，“夕阳”算是最缺少加工的用词；以之为引申、也是应用最广泛的，当属“夕照”，这既有傍朱熹的成份，也有选词保守的考虑；另辟蹊径，选用“晚霞”也是可以的。

与傍晚用“阳”不同，清晨则多用“日”，这或许是一天日夜演变中阴阳起伏不同的考虑，“旭日”最为主流，与之相近者，如“晓日”，增加动感者，如“浮日”，侧面引申者，如“晓霞”，整体看来朝暮的用法应是相似的。

漳州名迹-太武

四、生活气息也可以清新脱俗

与大自然的静物不同，在各类八景中，为了体现生机，往往需加入一些动感的气息。但选材上，一方面要避免烟尘味的过多影响，另一方面还要体现雅致生活，故而能入围的，大多是清脆深远的声音、“马一角”的局部生产生活画面以及鸟兽划破天际和田野的动作。

如诏安的“西港夜蟾”，石码镇的“沙埭蛙鼓”、“江城闻笛”，东山的“沙坡渔歌”、“浪头鲲拍”、“沙际鸥飞”，安海的“石井书香”，晋江青阳的“石鼓喧声”，安溪县的“葛盘坐钓”，同安的“文江渔唱”、“莲道樵歌“、“渔网蝶影”，厦门的“筼筜渔火”、“万寿松声“、“金鸡晓唱”、“寿山听蝉”等。

在生活气息方面，渔樵最受欢迎，既代表了水陆两个大类，又能将农作融合于山林和湖海之中，境界之广不过如此，为了反映作业的怡然自得，还不忘点个灯火、唱个小曲，声光的结合就更美了；而表现自然的寂静与聚落的安然的和谐共生，蟾蛙、鸥鹭、蝉蝶也颇为可取。

漳州名迹-白鹭洲

五、山林之乐永远不会过时

基于耕读传统，在任何时候，回归山林之乐都是每一个文人心中的梦想，故而描述山的巍峨及草木的青翠，永远是最多，也是最重要的。

如龙溪县的“宝峰飞翠”、“鹤岭晴烟”、“圆峤来青”，漳浦县的“虎山怪石”、“梁月晴云”、“印石松风”，长泰县的“天柱云岩”、“双髻晴云”，南靖县的“欧寮挺翠”、“五峰出云”、“宝珠怪石”，平和县的“笔山侵汉”，诏安的“九侯石室”、“岐岫紫烟”，海澄县的“鹿石烟浮”、“鳌山云蔚”、“石壁春云”，云霄厅的“玉女云鬟”，东山的“苏柱擎天”、“梁岳拥翠”、“诏峦排青”、“龙潭石洞”，安海的“鸡峰耸翠”，晋江青阳的“青阳苍翠”，安溪县的“凤麓春荫”，泉州府的“清源鼎峙”、“紫帽凌霄”、“朋岭留云”，同安的“金龟寿石”，厦门的“五老凌霄”、“万芴朝天”、“太平石笑”，德化龙浔的“程田松涛”、“绣屏织翠”等。

漳州名迹-九龙潭

为了体现山的高耸，以“云”和“天”应景，是文人惯用的迂回战术，“云”的变化莫测，也使得以之为组合的用词灵动而不拘一格，静态的“晴云”、“春云”，动态的“出云”、“留云”；如以“烟”替代，则更添神秘感；山高用云，山峻用天，山奇用石，“凌霄”算是常青树，最受用，而“擎天”、“朝天”则需配合其他用意才能体现气魄。

山无山势可赞，则退而看林，林木要能入眼，第一要素是颜色的冲击感，第二是树木本身的意境，后者难得遇见，前者则相对普遍，故而颜色用字满目皆是，如“翠”字出现频率最高，“飞翠”、“拥翠”、“织翠”、“耸翠”、“苍翠”、“挺翠”，继之“青”字，如“来青”、“排青”等。

漳州名迹-圆山

六、春夏秋冬风雨雷电

同样的景致一年四季也可以变化莫测，如果再加以风雨雷电则更显风流，故而以之相搭配使用，总能让一般的景色增添光芒。这算是可遇不可求的期待，也最能吸引游客扎堆观览，这在今天也是景区最常用的伎俩。

如龙溪县的“南山秋色”，漳浦县的“鹿溪春涨”、“鹤岭秋声”、长泰县的“芹池秋月”、“花县春风”，南靖县的“苍亭春雨”，平和县的“东郊春雨”、“石潭秋月”，诏安的“章陇春云”、“长湖秋水”，海澄县的“海门秋水”，云霄厅的“狮港秋潮”，安溪县的“凤麓春荫”，泉州府的“凤麓春晓”，德化龙浔的“云亭春望”等。

如春游、秋游一般，从古至今最好的风景都在春秋两季，春天，万物复苏，“春风”、“春雨”最能代表春天的气息；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喜悦是藏不住的，故而有“秋色”、“秋月”这样的心情反映。

漳州名迹-白鹭洲

七、仙踪梵钟，世外的念想

“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但凡有山，必然有院，这是闽南地区亘古不变的真理。为了让山林有人文的渲染，寺院是不可或缺的元素，而寺院的增色又为景致增加了被人寻访的机会，此可谓相得益彰。文人雅士每每对谈吟诗，也偏爱到寺院中去，一则远离尘嚣，能觅得一方净土，二则和尚、道人往往也是优雅之士，能够互相切磋学问，故此景应归纳为“对心的呼唤”。

如长泰县的“凤山丹灶”、“科山钟动”，南靖县的“鹅髻仙踪”，海澄县的“圭屿凌霄”，石码镇的“五福禅钟”，东山的“石室仙岩”、“蓬莱仙迹”、“狮屿瑶屠”，安海的“二塔凌霄”、“天竺钟梵”，厦门的“天界晓钟”等。

姑且不论凌霄的塔，单单对寺院的形容，还真是简单明了，佛教系的“梵”、“钟”，道教系的“仙”，再配以稍显神秘的“踪”、“迹”，或者点缀用的“动”、“禅”便达到目的了。有些不走寻常路的，则以浮屠、瑶池、丹灶等类似词语，也算新意。

漳州名迹-三平寺

八、直截了当可谓“技穷”

既为八景，自然是要让人耳目一新，感觉到文字的冲击才算合格，但事实呢，也有相当数量的八景是干巴巴的场景，这难道是凑数用的？

如漳浦县的“龙井甘泉”、长泰县的“三江古渡”，诏安的“丹诏金墉”，东山的“南溟书院”、“天池胜景”安海的“石井书香”，晋江青阳的“樟井圣泉”，安溪的“东皋渔舍”、“南市酒家”，泉州府的“紫云双塔”，厦门的“宝山圣泉”等。

从渔舍、酒家到古渡、甘泉，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特别的亮点，极其单纯的场景描述，体现的不是矫作，而是真实，就像开元寺的“紫云双塔”，不需要文字的修饰，就能还原其震撼，这种自古以来就是大景的地方，或许真的不需要任何加工，就像闽南的清蒸海鲜一样，原味就是最好的，顶多加点酱油水增鲜。

漳州名迹-万松关

九、矫揉造作不知所云

与直截了当相对应的，是充满形容词的矫揉造作，咋看，意境深远，细看，不知在何处，似乎哪里都适合，哪里也都不适用。

如平和县的“璧水澄波”，云霄厅的“漳水澄清”，石码镇的“北岸含烟”、“江城闻笛”，东山的“归帆远棹”、“秋涛喷雪”、“蜃云卧波”、“晓曙浮红”、“净澜沈碧”，晋江青阳的“桃花叠浪”，同安的“渔网蝶影”等。

或许便是文人重感性轻理性的风格作祟，一些具体的地点，也会被修饰为雅称，一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名称，或者直接被删去地点而只用现象，如此，时间过的久了就没人知道指向了，如江城，只知道是石码，不知石码的何处。

漳州名迹-丹霞屿

十、新技能试水

以厦门市为例，携程景点人气榜中厦门前八景分别为鼓浪屿、厦门大学、环岛路、万石植物园、厦门科技馆、曾厝垵、方特旅游区和南普陀，如以该八处景区按本文八景套路进行修饰，则可以为：

1.鼓浪听涛：该词，本是厦门大学早期论坛的名称，以此套用鼓浪屿也算合适，鼓浪屿作为小岛，万国建筑是表象，其慢节奏、宁静才是本质。

2.凤凰书香：为了体现地点，不管用厦大还是演武、钟鼓，都无法精确匹配，以厦大景致的标志“凤凰花”及那首从厦大走出去的“凤凰花开的路口”，在配以书香，一定能指向厦大的。

3.环岛卧波：环岛路的精髓在于海天一色，要突出海的元素，现成的“叠浪”、“澄清”、“归帆”、“沈碧”等都是可以的，但为了和鼓浪听涛有所区别，不能以声，而应以景，借用“洪济浮日”也行，或者长虹。

4.万石织翠：以植物为名、为实的万石植物园，自然要体现林的作用，因此以最大宗的“翠”最贴切。

5.厦馆探奇：现代人造景点的厦门科技馆，单纯套用古人的词语是有困难的，科技馆不管用什么缩写都不太合适，“馆藏科技”、“科技探奇”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6.曾湾弄月：曾厝垵，旧名曾湾，此地是新生的小资社区，承接了厦门旅客夜生活的大部分，故而应摒弃以前的渔火，而选用月色。

7.方特云笑：方特旅游区是典型的游乐场，水陆娱乐应有尽有，惊险刺激充斥其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以“笑”为结尾，可。至于是谁笑就要好好摸索了，选择“云”是考虑到方特周遭相对平坦，其摩天设施多高耸入云。

8.五老听禅：南普陀寺，在厦门的大八景中，以五老凌霄的形式存在，以五老峰代表南普陀，避免了普陀的重名，既然为寺，即以梵或钟最为直白，“晨钟”，或者如“天界晓钟”亦可，但考虑到闽南佛学院的存在，以“听禅”突出佛理优势也可增加新意。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