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书于清代道光年间的《厦门志》有这样一段话：

厦门四面环海，舟樯毕集，宵小易于藏奸。自来分裂地段，每保各设保长，督同甲长互相稽查。夜则令十家为团，共燃一灯，轮流支更，守望相助。隆冬倍加防范，于各保要隘，设立栅栏，以禁夜行。文武各官，随时巡察。

说，厦门四面环海，船只又多，不法肖小容易藏匿。一向按照地段，每个保的保长、甲长互相稽查，入夜就令每十家为一个团体，点灯轮流值更，守望相助。冬天倍加防范，在要隘设栅栏，禁止夜行。文武各官，随时巡察。

所防的何止是“肖小”，而是“漳、泉间有所谓强摃者”。

“强摃”这个词禾山人并不陌生，老辈人恨之入骨，小辈人时有所闻。“强摃”不像强盗剪径抢夺，谋财害命，大多也并非专业营生，而是临时起意，说走就走，往往下午还在地里干活，晚上“头”一召唤，便十人八人聚而到禾山抢掠。当然还有个别“弄大的”，绑架富户人质，索取高额赎金。

此等“强摃”，一到冬天正是农闲，无所事事，又需要抢一把发点横财，好过年节。于是乎，厦岛的“冬防”便十分必要。

至少在清代，“冬防”便是官府和民间十分重要的事务。厦门最早的报纸《鹭江报》有“举办冬防”的报道：

厦门保甲冬防，昔年本定于九月下旬，札派委员自小春朔日起分段巡夜。前因日本起事，海防戒严……特提前一月于八月底下札冬委会于九月起至次年三月止彻夜梭巡。各街栅门一律关闭，严密稽查。（《鹭江报》1897年农历九月十七）

可以看出，清末的冬防，从农历的九月到次年三月竟有半年之久。

“冬防”延续至民国，连年不息，成为例行公事。

每年12月至翌年2-3月为冬防期间，厦门市均成立军宪警统一的冬防指挥部。市长兼任总指挥，市警察局长、水警分局长、宪兵营长兼任副总指挥。水警加紧对船舶的管理控制以及对旅客的检查，夜间实行海上戒严。（见《厦门政法史实》）

冬防俨然是全市的大事：

“本市冬防分二期，紧要期为12月，最紧要期为越年1月。紧要期由公安局督察处带警，每天晚上前中后夜各巡查一次；最紧要期由各公安分局局员巡官带警，每天晚上前中后夜各巡查一次。”（《江声报》1935.12.8）

如此冬防，效果甚微。以至于《禾山旬报》发出评论认为：“冬防的根本问题，乃在如何去除需要冬防的根源。否则年年这样冬防下去，是永无进步之一日。”（第15期，1935.1.21）

厦岛沦陷期间，由于与大陆之间属于敌对状态，海面禁绝船只，海岸守备相对严密，容不得“强摃”渡海行劫。禾山倒是有几年免受“过水”来的匪患之苦。

厦门光复之后，盗匪其炽重燃，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1945年底，厦市的冬防总指挥由市长兼任，市警察局长、宪兵营长、水上警局分局长兼任副指挥，期间入夜11点起旅馆、酒馆、戏院、茶楼、咖啡店及其它娱乐场所停止营业，厦姑轮渡停航至翌日晨5点，除行人紧急出行须持通行证。（《江声报》1946.1.31）

《江声报》1946.9.30

1946年冬防期间，自12月21日起至来年（1947）2月底止，禾山的警戒划为四区，每区设巡守中队，队长队副受警戒区之命，执行一切冬防任务。保安警第二分队为机动队，各瞭望所及五通高崎盘查哨，依照巡守勤务施行。每晚入夜10时起至翌日晨5时，如无户口本禁止通行。（《江声报》1946.11.28）

1947年的冬防从11月21日起至越年的2月底（后来延至3月21日）。在此期间入夜11时至翌晨5时行人除有紧急事项须持通行证外，其余一律禁止，相当于实行宵禁。（《江声报》1947.11.21）

《江声报》1947.11.21

禾山全区分5个中队，江头、吕厝、莲坂、文双、蔡塘为第一中队；殿上、高安、湖里为第二分队；钟宅、班上为第三中队；湖边、金林为第四中队；何岭、前村为第五中队。每中队下设三分队，每分队下设三个班。联防办事处主任由区长张宗云担任。

曾塔保因海岸线远离同安，不设冬防。（《江声报》1947.11.26）  

禾山入夜后警戒加严。来往船只禁止靠岸，违者准予当场开枪射击。

《江声报》1947.11.28

1948年的冬防从12月1日开始，至翌年3月底，期间营业场所、出行规定与往年相同，增加一条，晚6时起至翌日晨6时禁止燃放鞭炮。（《江声报》1948.12.1）

《江声报》1948.12.1

然而，“冬防”防不胜防。俗话说“做贼一更，防贼一暝。”何况每晚只有区区二三次巡查，实属防一漏万。即使通宵达旦巡逻，盗贼乘空隙潜入乡社，还是易如反掌。再说，冬防的警力本就不足，虽有壮丁加持，却多属乌合之众。再者，那时电话尚属稀罕，报警基本靠人；没有车辆，全靠双脚。一旦出现“强摃”打家劫户，得知报警消息，再派警力赶往现场，劫匪早就扬长而去。

解放初，“过水”来的匪盗尚未完全杜绝。1951年1月16日，春节之前，禾山成立冬防委员会，区委书记阎云卿、区长方针、公安局长孙德庆分别担任正副主任。不过，这一年的冬防任务有了鲜明的特色：反特防匪，严防美蒋特务破坏，让群众过太平年。（《厦门日报》1951.1.24）

《厦门日报》1951.1.24

何止禾山，何止厦门，旧中国盗匪横行，因为厦门是个孤岛，而禾山离大陆最近，“冬防”是不是厦门的特色？但对于禾山尤为紧要。

解放后，随着剿匪、“镇压反革命”、“土改运动”的开展，同安、灌口一带的土匪被消灭殆尽，所谓的“强摃”也销声匿迹，禾山的“冬防”才成为历史。

如今，太平盛世，中国是全球最安全的国度。回看历史上的禾山曾遭受“强熕”之害而不得不进行的“冬防”，就像是一道伤疤，留下永远的印记。

眼下，立冬已过，冬至将至，70几年前的这个时节，老禾山人的先辈们也许正在为今晚“强摃”会不会来而担惊受怕，也许他们正裹着破棉袄顶着寒风在海边“冬防”。

放眼街市上迷人的夜景，喧闹的夜市，高楼里千万盏灯光下的人们，有谁还知道这些？

经黄国富老师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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