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漳州府志·卷十七兵纪上·总论》云:“本朝定鼎至今,由军功膺节钺者二十有六人,副将、参、游以下,难更仆数。武健相尚,习俗固然,文柔者十之三四耳”,漳俗尚武,由来久矣,以至于明灭清兴之际,由武职而官任二品以上者,竟多达二十六人;“漳属牌刀名于天下,当两军战合,彼此相持,忽而木马横开,贼阵散乱,直捣中坚,铇火弓矢,翼而歼敌,则藤牌挑刀之为也。夫善用兵者,当用其所长。既以此制胜,则习是器者必精是法,使陷阵摧坚,十可当百”,论漳人用武之极,明代藤牌手、清代藤牌兵是其佼佼者。

南方多产藤,以藤制甲并用作器械的历史尤为久远,上自孟获麾下的藤甲兵,下至岳家军的旁牌麻札刀,无不运用纯熟、自成一体。到了明代,以藤作甲并有一定名气者,除了广东藤甲军外,尚不多见,直到明中期,以藤作牌的藤牌手横空出世,瞬间吸引了世界的目光,戚继光赞誉其为“步兵最利者”。

藤牌手所用的藤牌,戚继光在《纪效新书·卷十一·藤牌总说篇第十一》有专门论述,“千古有圆、长二色,其来尚矣,主卫而不主刺。国初木加以革,重而不利步”;后来福建人改良了材质,发明了藤牌,“以藤为牌,近出福建,铳子虽不能隔,而矢石𬬰刀皆可蔽,所以代甲胄之用”;究其变革动机,戚继光认为是“在南方田塍泥雨中,颇称极便”。

藤牌虽然厉害,但操纵它的人也同样重要,郑若曾《筹海图编·卷十三》引参将戚继光云,“其习牌之人,须胆勇气力、轻足便捷少年,然后可授之以此,置于行伍之先,为众人之藩蔽,卫以长短之器,为彼之应援,以之临敌,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进退左右,无所不离,此藤牌之功也”;吴惟顺《兵镜·卷十》则认为藤牌手须“以身中、年少、骨软者”方可胜任。

事实上,藤牌在明早中期主要用于船上及近岸防御,其拥有及制造者与同期擅长水战的海沧打手同出一处。藤牌与打手相结合,成就了藤牌手,此即漳志所说名于天下的“漳属牌刀”,即由海沧打手改良器械后的全新兵种,以至于明嘉靖后,曾经名动一时的海沧打手、海沧水兵竟突然消失,原来他们是以藤牌手的名义重新出道了。

明正德十六年,姚镆在《条陈边务疏》向朝廷提出利器械以供战阵的建议,“臣之所闻如广西之强弩,力而且巧;松藩之纸甲,轻而且坚;大同神𬬰,多致破虏之功;福建藤牌,亦有避敌之妙。类此尚多,不能尽识。切惟虏贼所长,弓矢而已。凡此纸甲、藤牌,能御敌之弓矢者也;神𬬰强弩,又虏贼之所短者也。以我之所长,而攻彼之所短,制胜之策,岂外是哉!”兵部收到建议后,即上报皇帝,获得首肯后当即指示,“请行四川、广西、云贵、福建等处,但有一应器械,可以破虏杀贼,如强弩、纸甲、神𬬰、藤牌等类,俱炤颁式样制造,或拨委工匠及善于用使之人,赴各边演习。议上,俱报可”。可见,正德后期,闽漳藤牌便已经得到朝廷关注,但其为明人所知,还得归功于俞大猷、戚继光抗倭时的举荐及再改良应用。

俞大猷在《与王方湖书》中曾提及,“汀州之上杭、永定,惠州之长乐、大埔,各有山兵紧急亦可调用,惠州者须行赣州军门发用。恐山中之兵,只可以攻山寇,若剿倭寇,恐终不如今议募海边之藤牌手也”。

郑若曾在《筹海图编·卷十三》引用了俞大猷的描述,进一步将藤牌手的“产地”细化到了“村”一级,“藤牌手出在福建漳州府龙溪县,土名海仓、许林、嵩屿、长屿、赤石、玷尾、月港、澳头、沙坂等地方”,原因是“此各地方山川风气生人,刚勇善斗,重义轻生”。故而当戚继光将藤牌手编入抗倭队伍时,也特别对其身心素质予以要求。这些地方,与笔者前考证的龙溪县“五澳”,亦即明代月港的滥觞所在完全重叠。这里的人轻生好斗,擅长闯海,在明初,他们作为水兵和海沧打手出入于大明各战区;到了明中期后,擅长水性者,要么下海通番做生意,要么以藤牌手身份被征用,颇有下海为盗、上岸为勇的味道。

戚继光将藤牌手编入抗倭队伍中,为了扩充兵源,通过对藤牌手的研究,系统性地转化成战法和训练要领,彻底放开了藤牌手只用月港人的限制,于是藤牌手在沿海遍地开花。戚继光《练兵实纪·卷一·步兵》云,“第一选步军,预日备牌号卓次,并刷腰牌册,俱与骑兵束伍同。是日选时,先拟千、把、百、旗、队等总,亦同骑兵例。先以一队总自行检兵十一名,一字向上立定,主者与之辨验堪否,以有力、伶俐者二名为一伍长、二伍长,各为鸟铳手,兼双手长刀一把,第一名在左,第二名在右,又二名为长柄快𬬰手,𬬰柄即代短棍,为第三名、第四名;以便捷骨柔者二名为藤牌手,为第五名、第六名;又以力大貌黑而粗猛者为狼筅手,二艺俱有短无长,为第七名、第八名;以年少有精神杀气者二名为镋钯手,仍兼火箭,以其钯上可架火箭,便于放也,为第九名、第十名;以庸碌者一名为火兵,横看一伍者即在左之伍也,所管者三、五、七、九四名;二伍者,即在右之伍也,所管者四、六、八、十四名。火兵总于队长管束,列阵照此。出战,于铳𬬰、火箭放过之后,牌为一层,筅为二层,钯为三层,长刀为四层,𬬰棍为五层。”

到了郑成功时期,藤牌手得到进一步的发挥和应用,几乎所有的福建人都掌握了这一套基本的功法,显者成为清朝虎头藤牌军的一员,隐者则居乡操练宋江阵以为日常防御计。因兵源的扩大化,原本作为特殊兵种并具有神奇攻用的藤牌手,在战力上也出现“退步”的迹象。以至于清代刘秉恬在检阅藤牌军时,竟感慨道“营中藤牌手一项,人人精锐,最称骁勇。然此种技艺,于平时演阵则可观,于交锋对敌则无所用之”。与藤牌手一同落幕的,还有藤牌手的故乡人民,他们有的转行从事海上贸易,有的弃武从文以科举入仕,而更多的人,则是在清初迁界时走四方,最终天各一方,尚武之风因此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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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内容由: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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