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记」
说说角美的前世今生,请叫我“石角东”
漳州一路东扩,厦门一路西进,在不远的未来,九龙江两溪汇流处的三叉河及三港入海处的圭海,将彻底成为厦门和漳州两城市区的内河和内海。如果这天真的到来,那么介于漳厦之交,混了点漳泉血脉的角美和海沧,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曾经的界河,远近景色犹如今日角美的改造进程
然而机遇与挑战往往同时并存,经济在发展,本土文化却不可避免地将同步流失,为了让可预期的损坏降到最低,留住这千百年锤炼至深的漳泉乡愁,本文谨以纸上谈兵、四处拼凑的方式讲述一个拥有不凡前世、正处迷茫今生、展望美好来世的角美。
写在前面的特别说明:角美和海沧,虽分属漳厦两市,但却都是不漳不泉的混合体,他们在性格和文化表现上兼有漳泉的元素。只是历史上因在行政区划的弱势表现,角美和海沧往往不为国史、方志所注重,故而当人们讲到闽南文化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们忽视掉。如果说闽南文化可以拆分成漳泉两方,乃至漳泉厦三方独立讲述,那么角美和海沧便无法派不上用场,唯有将闽南看做一个整体,漳泉滥的角美和海沧才是神一般的存在。我们要还原国内闽南、国外福建地方文化的真善美时,一定不要忽略这两个地方,特别是明代以来,闽南与海洋的各项交融,成与败,兴与衰,以之为突破口,可以做到遍观全局的效果。
▲龙溪县图
(一)“石角东”,同安皮龙溪骨
角美,诚如其名,角落之美(尾),过去因是同安县与龙溪县交界的边陲而被称为“角尾”,今日也同样因地处厦门与漳州交界而成为两地最被忽视的新城。角美带给我们的误解,还远不止如此,源自同安县的“角尾”成为这块土地的代名词后,让人们更加忽视了这块土地原本的样子,“角尾”这张同安皮,是盖不住角美深厚的龙溪骨的。
角美的境遇与海沧极其相似,二者所体现的文化现象也相当一致,他们的成型均源自1957~1958年那次大规模的闽南区划调整。原本属于同安县的积善里被一分为二,以文圃山为界,其西、南部与龙溪县江东桥以东地区合并为今日的角美镇,其北部后来演变为东孚镇,并在之后与从海澄县划入厦门的海沧镇合并为今日的海沧区。与海沧区成型时间尚短,融合度尚不明显所不同,角美镇在经过六十年的深化交融后,已然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体,以至于居住在文圃山周边的角美人,早已忘记了自己“同安骨”的事实,反之,具有鲜明同安皮特征的“角尾”,却掩盖了角美原本占据2/3分量的“龙溪骨”。
▲角美分村地图
在角美成为一地代称前,“石角东”才是角美最符合事实的统称,诚如海沧镇的“三都”,东孚镇的“积善里”。“石角东”分别指代石尾、角尾和东尾,为了好听好看,“三尾”慢慢被“三美”所取代。石尾,位于九龙江北港入海处,明代石尾城所在地,一直到民国时期,都是角美地区通洋过番的航运中心,也是角美人离开故土的第一站;角尾,地处漳泉两府的官道枢纽,早时有河流由角尾直达壶屿入海,这条河流口腹宽大,向来是漳泉两府、龙同两县的交界,因百姓往来频繁而慢慢产生墟市,俨然一大市镇,故而人们常称之为“角美墟”、“角美街”;东尾,位于九龙江西溪、北溪交汇处的东侧,是三叉河附近的水陆枢纽,自古以来便是漳州平原对外联系的窗口,江东桥、福建省第一条铁路漳厦铁路均从此过。1949年以前,“石角东”便已经成为海内外客商的聚集地,即使在今天,三地仍是角美地区人口聚集度最高的区块中心,石尾街、角尾街、东尾街,以及各种闽南口味的点心、特产仍是三地持续输出的招牌。
▲漳厦铁路地图,起于嵩屿,原计划终于漳州,实际止于江东桥
石角东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事实上是宋元明三朝在角美地区乡镇级单位“里”、“都”的行政中心。历史上,角美分属龙溪和同安两县,在宋代,龙溪片区与海沧、龙文等同属于永宁乡,其中东尾片区与紫泥镇同归海洋上里,石尾片区属海洋下里,而同安片区的角尾和龙池则属明盛乡积善里;到了明代,海洋上里改为龙溪县二十八都,海洋下里龙溪县为二十九三十都,其所属区域基本未变,而角尾片区属同安县积善里十九都,龙池片区属同安县积善里二十都;到了1958年,合并后的角美地区分属于东美乡、石美乡、角美乡和鸿渐乡,最后于1959年统归于角美公社,至此,角美正式定型。
▲明清时期角美建置
备注:为利区分,以角美代表角美镇,石尾、角尾、东尾代表村和镇区。
(二)“石角东”明清地名考
从角尾墟,到角美公社,再到角美镇,角美的名头仅在于行政区划的自然演变,并不适用于描述角美镇的历史积淀,真实的角美,历史之悠久需在角尾之外找寻,其年代至少可追溯至唐代漳州的建立。
角美,同安县属以外的部分,历史上一直与漳州龙溪县同存在,最迟在北宋时期,龙溪县东部沿江、沿海地区便已设置了永宁乡。其中位于府城以东、三叉河以西的部分属唐化里,乃陈元光为汉化蛮獠而设置的汉蛮居住区;位于漳州极东、与嘉禾屿隔海相望的海沧地区为新恩里,从名字上看可能与唐化里相似,用于汉化疍民的安置;而居二者之中的角美,原为海洋里,后因人口增长再分为海洋上里和海洋下里,以海洋之名,而未显露恩威,或许这便是角美开化足够早的侧证。而同安县属的部分,名为积善里,在规则上或许与唐化里、新恩里相近,当是同时代的产物。
▲宋代角美建置
角美留给我们的、有系统的区划内容并不太多,较为完整且年代较早的,当属明嘉靖初年成书的《龙溪县志》,从中我们可以理清海洋上、下里的大致范畴,也可以初步了解几个主要的村落古今地名演变的脉络,与之形成反差的积善里,则相对寥落了许多。
一、海洋上里,二十八都,东尾片区
龙溪县二十八都共辖十二社,除紫泥所辖的许茂洲社、乌礁洲社、深泥社、乌泥仔社等四社外,其他八社均在角美境内,其范围包括今日的江东良种场、吴宅、坂美、沙洲、课堂、东美、恒苍、玉江、流传等村。
江东社,即今江东桥东侧,相当于后井社,以九龙江之东得名;澳头社为课堂村澳头社,以地理名;文甲社为东美村南园社,据说源自释褐状元黄思永的功名,或说源自文甲山;坂尾社为坂美村,坂指代山坡,因地形名;勾东岑山社,勾东即九冬社,岑山未对上;东山社,非今日的东山村,而是东美村的山腰社;玉洲社即玉江,玉江本来是和沙洲相似的河中岛屿,随着人们生产生活的持续,河道被填土或淤积而渐成陆地;北边社,又称刘端,即今流传村。
▲明代角美地名考
二、海洋下里,二十九三十都,石尾片区
龙溪县二十九三十都共辖十五社,均在角美境内,其范围包括今日的龙江、龙田、田里、铺透、洪岱、福井、苍坂、上房、内丁、石厝、东山、沙坂、杨厝、埔尾、蔡店、石美、埭头、南门、西边等村。
福井社,至今未更名,一说是杨厝村过井社;白石社,主要为埔尾,早期范围更广,如丁厝丁氏也称白石丁氏;沙坂社亦未更名,以其陈氏开基祖来自海沧沙坂(今后井)而沿用原乡名;四望山社为东山,登上东山村内的龟山,可一览角美四面无遗,故而此山被称为四望山;乌屿社即壶屿,涵盖整个西边村,其本是河口岛屿,后来雅化为壶屿,元代修建的壶屿桥为龙同两县的界桥;石尾东、西、北、中等四社即今石尾村东门、西门、北门等社,石尾南社因填海而成就了南门村和埭头村,后二者旧称霞园,明代石尾建城,辟有四门,百姓聚集度高居角美第一;洪埭社,即洪岱的原称,其本字还有另一种写法“红地”,与闽南地区高频的“洪塘”如出一辙,都出自红土的引申,洪岱也有鸿山的雅称;新埭上、下社,位置在今石厝,系泗州洋围埭造田后的产物,因石氏开基于此,也称石埭或石厝新埭;青洋社即青洋,或青阳;橄榄屿社即田里村,唐宋时也称广览屿。
从橄榄屿、洪埭、新埭到石尾、乌屿,其一马平川、河流遍布的地貌,已然告诉我们,这里在不远的过去曾是宽广的海湾,其宽度之大较之北溪更甚,故而这里成了漳泉两府分家时的天然界限,那时同安积善里和海沧所形成的半岛地形较今日更为突出。随着海湾的消失,角美三地融合为一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
▲清代角美地名考
三、积善里,十九都(角尾片区),二十都(龙池片区)
同安县属的“都”较之龙溪县更为浮滥,在很多时候,其规模仅相当于龙溪县的社。特别是泗州洋还具有相当规模时,文圃山西侧仅山脚咫尺之地,所能容纳的人口并不太多,唯有文圃山以南的龙池还算的上一方热土。以至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积善里在角美的分布主要在龙池一带,其范围包含今日的社头、锦宅、桥头、鸿渐、金山、白礁等村。
▲积善里与海洋下里交界处,壶屿桥
按康熙《同安县志》载,积善里十九都辖两个社,二十都辖三个社,其中沈宅社即锦宅,以沈氏始居得名,也有人说是因黄沈建宅于此而简称“沈宅”,该说仅供参考;岭后即社头的新、旧岭,以地形名;白礁社未变,与青礁相对,均源自沿海礁石的颜色,按笔者“大胆”推论,白礁和青礁在五代以前当同属一地,只是随着历史发展,白礁一直在作加法,青礁则为减法;苏释社,即苏店,因灿坤建设而消失,相当于白礁村潘厝社;冲龙社,即充龙,也称榕头,是龙池一带与海洋渊源最深的社,从明代开始便是深入参与海洋走私和贸易的重要始发地。
(三)开漳地理大发现
角美地区在很长时期内,一直是中原王朝在福建实施有效统治的极南之地。汉晋时期,官军在漳州地区的驻扎地便仅限于柳营江畔,即今东尾片区;至唐高宗时期,开漳的第一批将士,也是陈兵于江东与蛮獠隔江对峙,显然,那时候的角美已然是中原势力进入漳州的桥头堡。究其原因,在于地利,角美向东连接了闽南开化最早的晋江流域,向西又拥有闽南径流和长度均最大的九龙江,良好的自然和人文条件,注定了角美“无敌”的人口吸附力,也难怪角美在开漳姓氏开基方面,拥有令人赞叹的实力。
角美北部背靠巍峨连绵的天成山,西面为九龙江北溪干流,东面为文圃山,南面为北溪和西溪汇流后的北港,天然的山水造就了角美相对封闭而又轻易连接东西南北的枢纽格局。在泗洲洋还是一片汪洋时,角美的东面事实上仅止步于泗洲洋,以丁厝山、横山为中心的角美以其海陆交通干道的地理优势,从“插柳为营”的“南朝以来”,到“蛮獠啸乱”的“永镇斯土”,成为了中原人到漳州繁衍生息的第一站,时至今日,我们所能追溯的闽南各姓氏第一人,大多来自唐代,而漳州地区最主要的开漳派,其最先肇基角美者,至少八人。
▲角美开漳姓氏分布图
一、鸿山蔡氏,开漳派,蔡彧
蔡彧,字德明,固始人,娶陈政兄陈敏之女。据传随魏妈入闽驰援陈政,按光绪《漳州府志》卷二十二兵纪一载时为府兵队正,后奉命镇守江东四望山(今东山村龟山),开基洪岱,子孙称“鸿山蔡氏”。时至今日,洪岱已无蔡氏聚居,但尚有蔡氏大宗祠济阳堂存焉,后被蔡氏后裔推为漳州蔡氏总祠,内祀蔡叔度、蔡允恭、蔡德轩、蔡德明、蔡新等历代蔡氏祖先。唐右卫将军蔡德明墓在铺透村,墓前有“唐开漳始祖德明蔡公墓道”碑及清蔡新拜题的《重修洪岱祖祠小引》,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蔡店、沧里等社。
▲蔡德明墓重修碑记
二、西安林氏,开漳派,林孔著
林孔著,字秉序,号鼎峙,固始人,娶陈政第九女。随陈政第一批入闽,按光绪《漳州府志》载时为军谋祭酒,陈政死后,继续辅佐陈元光直至漳州建立。功成名就后,林孔著定居江东西安(又称西庵),即今吴宅顶社,晚年隐居山林,建有仰孟岩,死后即葬于岩侧“知高垄”。南宋绍兴年间,其后裔将其迁葬至浦南龙峙山三片石下,穴号“渴马饮泉”,又名“飞凤衔书”,墓碑刻有“唐开漳军咨祭酒林府君墓”,子孙后代遍布漳潮,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吴宅、福井、恒苍、过井、山头等村社。
三、榴阳郭氏,开漳派,郭鱼
郭鱼,一作郭益,又名郭淑,字里之,后世称十二使公,固始人,随陈氏入闽,按光绪《漳州府志》载时为府兵队正。漳州成立后,郭鱼开基榴阳,筑埭为田,所修埭岸称“郭埭”。时角美横山称榴山,其所居位于山南,故称榴阳,榴于后世逐渐演变成“刘”、“流”,因而榴阳也称刘端、流传。元末兵乱,榴阳郭氏曾避乱入海,至明初分居闽南各地,其中一支回迁榴阳繁衍至今。郭鱼墓葬位于榴山前、岑兜社后,地名荔枝林,碑刻“唐十二使祖”,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流传、锦湖(寮东、寮西)、顶围、下围等社。
四、乌浔汤氏,开漳派,汤智
汤智,固始人,随陈氏入闽,按光绪《漳州府志》载时为府兵校尉,同期其弟汤公简为府兵队正,兄弟二人随后开基江东乌浔坑,成为汤氏开漳始祖。至八世,子孙分居两处,其一迁往漳浦,成为云霄汤氏开基祖,其二在江东辗转迁移,最终定居青阳社。乌浔坑相当于今日的吴宅村湖任社,已无汤氏居住,汤智墓位于附近“青蛙捕食”穴位,汤氏后裔历年均有重修和祭奠,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东山村青阳社。
五、白石丁氏,开漳派,丁儒
丁儒,字学道,一字维贤,其先济阳人,迁固始,娶曾溥女。早在陈政入闽之前,唐高宗便派曾溥入闽绥镇,丁儒即其幕僚跟随入漳,后又辅佐陈政、陈元光父子平乱建漳,故光绪《漳州府志》的陈氏府兵将领中未见其名。按元释谒状元黄思永为《白石丁氏古谱》所作序称,漳州成立后,丁儒为漳郡别驾,授九承事郎。去世后,与妻合葬于丁原坑,上书“唐承事郎丁公暨宜人曾氏墓”,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丁厝,后世也有人根据丁氏古谱推算丁儒为北宋时期人物。
六、篁坑黄氏,漳派,黄文夔
黄文夔,字昌瑞,讳天祥,固始人,唐元和年间奉命入漳为官(传为漳州总管),后定居江东篁坑(石尾东门)。黄文夔生有三子,长传度,居苏州,为苏派祖;次传护,居漳州篁坑,为漳派祖;三子传保,居潮州,为潮派祖,三派因之称为“三黄”。三黄派也因黄文夔曾祖、同知枢密院事黄杰称“黄杰派”,于漳州亦称篁坑黄氏,为角美望族。黄文夔墓未知何处,但其曾孙黄兴嗣衣冠墓却完整保留于石美西庵埔,其墓碑写有“唐故兵部员外郎转南安副都护充经略招讨处置等使兼福建八路大提点事赐紫金鱼袋黄公之墓”,从其行状也可知其曾祖黄文夔、祖父传护的履历,“四世镇临漳,五世乐土俗,卜迁龙溪之海洋”,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石美东门、锦宅、西边、桥头等村社。
▲黄兴嗣衣冠墓
七、石美阮氏,开闽派,阮溪渊
阮溪渊,原籍陈留,迁固始县,唐广明年间随王绪、三王入闽,后定居石尾为漳州阮氏始祖。阮氏所居,现属埭头村阮厝社,宗祠堂号为“世德堂”,为九龙江流域阮氏渔民的祖籍地,其后裔也经过海路遍布东南沿海,包括琉球群岛,据说那霸市阮氏后裔人数达2万余人,角美后裔主要分布于埭头阮厝。
八、广览屿侯氏,开闽派,侯祚昌
侯祚昌,固始人,以裨将身份跟随王绪、三王入闽,王审知为闽王时,升侯祚昌为节度使判官,镇守泉州,因之居晋江县廿一都金狮沙,后迁徙至漳州龙溪县广览屿,即今角美田里村,古时亦称橄榄屿。侯氏于广览屿居八世,渐成规模,后陆续迁出,时至今日仅少数留居田里,侯祚昌墓未留存。
▲角美开漳姓氏分布图
(四)十路“诸侯”逐鹿角美
闽南沿海地区,能在唐五代时便吸引众多中原人入住的案例并不多,只能说角美的地理条件,实在好的离谱,不仅山水有灵,而且古今通吃。
福建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的表现,主要有二:其一,因山多而成了乱世桃源,这是吸引人口入住的基本条件;其二,因近海而为富余的人口找到了谋生的出处,这是求发展的方向。二者的结合,便是福建从无到有,从有到繁荣的保障,而角美的履历不仅按这一脉络展开,而且发挥到了极致。
角美的地貌,可谓六山二水二分田,其北部为高耸连绵的群山与长泰几乎隔绝,其南部和西部则为径流巨大的九龙江,以中部的横山、丁厝山及泗洲洋为界,角美可分为西中东三部分,估略相当于过去的海洋上里、海洋下里和积善里;若以山水之别分,则角美可分成沿山和沿江两个分布带。以上两种分法,出发点各不相同,前者为了行政管理的平衡,兼顾了山水的占比,主要用于划分行政区;后者可通过分析地理条件的异同,透过经济和文化的表象,发掘历史发展过程的规律。
▲角美沿山、沿江分布图
沿山与沿江分布带之间有着天然的山地隔离,其中沿山带主要为山谷盆地,由西向东依次为吴宅片区、东山片区和角尾片区,古往今来都是漳州通往省城的官道,其西即福建四大古桥之一的江东桥;沿江带则为背山靠水的山坡邻水平原,由西向东依次为东尾片区、流传片区、白石片区、石尾片区、桥头片区和白礁片区,中间经壶屿有所中断,壶屿以东为海,水质咸淡相间,以西为江,淡水为主。两个分布带最终在锦宅片区相遇,姑且称之为角美的“十路诸侯”,他们便是角美最先迎来居民的优选之地。
早在陈氏开漳之时,角美当地主流的生产活动以农耕为主,那时的移民们对于海洋的认知仍是肤浅而片面的,故而沿江、沿海一带尚且掌握在土著的疍民手中。因此,当征蛮的将士选择在角美镇守和落户时,他们往往优先选择官道所在的沿山分布带,那里有溪流和山田,足以保证他们从北方带来的农耕技术和工具得到发挥。故而最先落户角美的开漳将士中,职位较高的林孔著、汤智选择了当时位置最佳的吴宅片区,这里既有足够的平地和大江,又靠近行政中枢,而蔡德明和郭鱼则继其后选择临近的鸿山和榴山之南,四者就好比春秋时期获得较大封地和爵位的诸侯,抢得了先机,而剩下的区域则由后来者慢慢填空。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东美和流传片区,按今日角度看,该区域南临大江,北靠低山,条件十分了得,为何在唐代未能优先吸引人口入住?原因便在沧海桑田的变化,在不久的过去,东尾、玉江和流传本是河中沙洲,随着人类活动的加剧,沙洲的北航道慢慢淤积成小溪,这才使得该区域与大陆相连,成了鱼米之乡。
到了宋代,情况则大不相同。此时角美人口开始飙升,特别是原本不受青睐的沿江分布带,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这得益于以泉州为代表的闽南海洋贸易的蓬勃发展,就好似战国时期,因铁器的普及,生产力得到提升,后来者也能够在先进的生产工具作用下大步赶上。闽南人的形成,从五代开始,也是从那刻开始,他们在农耕文明的底子里融入了浓烈的海洋基因,向海进发成了闽南人谋取发展的另一条阳光大道。拥有曲折海岸线和江岸线的角美,自然会在这轮发展中取得先机,于是人口也相应地在东尾、流传、石尾、锦宅、桥头、白礁等沿江、沿海地区聚集,角美沸腾了。
▲白礁王氏家庙
与海沧各村社姓氏大多来自元明交替时期不同,角美的姓氏在各个朝代均有相当分量的体现,这说明千百年来角美社会相对稳定,百姓互迁有无乃是基于自然变化。
如角尾片区,是漳州通往泉州、福州的必经之路,是陆路的枢纽和代表,其姓氏宗族以泉州籍为主体,体现了移民输入的方向性,符合福建乃至中国的移民趋势;石尾片区,是角美中部连接江、海、陆的中心,清一色的漳州籍,始居年代亦相当久远,移民有陆海两个方向,显然,他是漳州对外输出、对内联系的窗口,是漳州海洋性格的绝对体现和海路的代表;东尾片区,在吴宅片区的基础上增加了水路的要素,因其地处西溪、北溪交汇处,东向连接泉州,北向沟通龙岩、汀州,西向对接漳州平原,典型的水上要塞和转运中心,是水路的代表,其移民也体现了“大杂烩”的特色,不仅漳泉各有分布,甚至福州、莆田移民也有极大的占比。
以上陆、海、江三路便是角美地区“石角东”形成的地理支撑。
以“石角东”为基础,理解其他七路诸侯也就水到渠成了。东山片区与角尾片区山水相连,与石尾片区略隔丁厝山,随着泗州洋的淤积,其与角尾的联系更加紧密,其姓氏最终以泉州为主、漳州为辅;白石片区和流传片区,位于横山、丁厝山之南,是完全的沿江风格,在表现上自然是走的石尾路线;吴宅片区,是在东尾风格的基础上增加了封闭的比重,莆田籍和漳州籍不相伯仲;锦宅、桥头和白礁片区地处漳州极东,历来归属泉州管辖,漳泉分别在地理和行政上各自占优,其中桥头近石尾为典型的漳派,锦宅虽皆为黄姓,但却分属石尾的三黄和同安的金柄,白礁片区也同样漳泉各半。
副本:如不考虑地理位置的相似性,十路诸侯可参照春秋战国诸侯的方式将之一一匹配。
(一)秦国:角尾片区,先是地处不起眼的位置,龙溪头同安尾,爹不疼妈不爱的,翻身一统角美。
(二)楚国:石尾片区,处于南部,地理位置佳但在早期不明显,幅员广阔、人口众多,实属无冕之王。
(三)晋国:吴宅片区,原本是地缘优势最佳的区块,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上上之选,无奈分属区块成长太快,喧宾夺主。
(四)赵国:东尾片区,尽管偏居西隅,但能像赵国胡服骑射一般充分吸收九龙江的养分迅速成长为庞然大物,与角尾、石尾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五)齐国:白礁片区,地处极东,既有渔盐之利,又有山水佳境,地势平坦、交通发达,本应是庞然大物的存在,却与世无争,其所在的龙池也俨然与角美并列的“东帝”。
(六)燕国:锦宅片区,原本山海相交之地,在角美早期的历史中存在感不强,但时至今日,其所存在的人文景观和故事却是不可轻视的存在。
(七)韩国:东山片区,角美的几何中心,多路诸侯的碰撞中心,随着泗州洋的消失,这里成了新角美的开发热土。
(八)吴国:白石片区,开始年代早,依靠早期人物的耕耘,硬是将盐碱之地开发成粮仓。
(九)越国:流传片区,水泽之地,昔日为草莽,今日人丁兴旺,与吴国一同偏居一隅,留下了不少精品的桥台古迹。
(十)中山国:桥头片区,地域不大,宗族势力不强,夹在诸多强邻中,经过几十世与江海的拉锯,才成就了今天水退陆进的格局。
(五)角美姓氏源流
角美既是人口流入的高地,又是人口输出的祖地,闽南历史上几次举足轻重的过台湾、下南洋征途中,角美人都从未缺席,甚至还是主力军。本文讲述角美的前世今生,目的在于梳理这块土地人与人的关系,以便未来能为走出去的角美人留下一份寻根的指南。但在研究“走出去人口”之前,我们需先对角美“一社一姓”预作了解,以便对每一个人物和事件都能有依据地对号入座。
附:漳州侨史专家郑来发先生曾经提过,华人寻根往往资料匮乏,他们所能够提供的资料极其有限,姓氏加籍贯地便是最直接的信息。留住乡愁,第一步便是将地名与姓氏作结合,如果有条件,再将社级信仰与之搭配,则可形成最简单而又最有效的寻根标记。城市化的过程无法避免,但希望规划者和建设者能将这三个要素适度保留,留给每一个游子“痛哭流泪”的乡愁。
(受笔者知识限制,本文仅列举林殿阁主编的《漳州姓氏》的部分内容如下,如有错误和不足,还请看官指正。)
▲角美姓氏分布图
一、“一社一姓”独霸一社
闽南乡村向来有宗族聚居的传统,一方面同姓村社除了通行的行政管理外,还可通过族长、宗规额外约束,能够获得更好的治理效果;另一方面,闽南地区山高皇帝远,历史上的战乱相对较少,百姓的迁移频率低,人口组成变化自然也不会太高。故而,几千人的同姓族人共处一社,也就自然而然了,角美规模较大的同姓社,比较典型的如白礁、锦宅、沙坂、坂美、埔尾、南门等,开基时代主要在元代。
白礁王氏,开基祖为两兄弟,其父为王审知十四世孙王际隆,王际隆先居福州,再徙晋江,生有四子,长右泰、次右丰移居白礁。也有说法是,右丰带着右泰的三个儿子从福州迁晋江,再转白礁,时为元代中期。
锦宅黄氏,开基祖黄薛,黄杰九世孙黄智明的第六子,北宋时期由篁坑迁入锦宅,属篁坑三黄派。明洪武年间,同安金柄黄振田迁居锦宅,一度造成锦宅属紫云黄氏的乌龙。
沙坂陈氏,开基祖陈铸,来自海沧后井,年代未详,可能也是元代上下。
埔尾林氏,开基祖林隐庵,唐九牧后裔,元朝时由长泰迁入,生三子,长子留居埔尾,次子回长泰,三子去漳浦。
南门黄氏,开基祖黄均信,属黄天从五世黄慎夫之子,与元末由漳浦迁居石尾南门,繁衍今南门、埭头,又经路分播角美以外。
二、“多社一姓”四面开花
在古代的农耕社会,大社并不太受欢迎,人口聚集度过高,意味着资源分配竞争加剧,反而不利人口的再增长,故而同姓家族壮大后,他们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四处迁徙,如果周遭竞争小,则就近繁衍,否则只能漂泊四方了。与“一社一姓”模式不同,角美有大量“多社一姓”的案例,他们往往就近发展,最终俨然区域一霸,这种方式更值得百年家族发展大计的规划,典型的如田里、石尾、东山、竹林、金山、洪岱、流传、玉江、南园、鸿渐、下路、上房、壶屿、杨厝等。
田里王氏,开基祖王光甫,王审知后裔,北宋时期由安溪迁入田里,宋末分衍临近的龙田。田里王再分恒仓、满美、龙江等社,龙田王氏则分播铺透、萧井、桃洲等,以致角美整个西北部皆是田里王天下。
石尾篁坑黄氏,开基祖黄文夔,漳州黄氏始祖之一,又称黄杰派、三黄派,以东门为主要分布,分衍西边、锦宅、桥头、桥西、新楼、下围等地,子孙多分布于东南沿海。
东山林氏,开基祖林璧晃,厦门雁塔林氏六世孙,北宋时期迁入东山,繁衍苍坂、恒仓、亭头、芸山、新村等东山顶五社,东山、下尾、许坂、内山尾、刘宅等东山下五社。
竹林陈氏,开基祖陈春茂,开漳陈政二十五世孙,明代中期由长泰迁入竹林,分衍课堂、内坑、城内、澳头、沙洲、田外等村社。
金山李氏,开基祖李二郎,明洪武年间由海沧迁入,分衍金山、墩美、霞店等社,均在金山村境内。
洪岱施氏,开基祖施光成,施光缵后裔,宋末元初避陈吊眼之乱迁居洪岱,分衍洪岱、东坂、福保寮、竹仔脚、鸭母寮、龙眼林、董坑、内塘、半山等社,俗称“九社施”。石美的施氏开基祖施梦龙也是同期避陈乱迁入石尾施坑,曾经盛极一时。
洪岱蔡氏,开基祖蔡彧,亦是九龙江流域的蔡氏始祖,随陈氏开漳,如今洪岱仅余蔡氏大宗祠,无蔡氏居住,九世孙蔡文烈分居沧里,沧里再分下埕;九世孙蔡文纪分居蔡店。
流传郭氏,开基祖郭鱼,同时也是开漳始祖,随陈元光父子落籍闽南,定居于流传北部。元末兵乱时,流传郭氏一度避乱于外,至明初重新迁回,后世以迁回的“天”字辈五人为流传一世祖。裔孙郭世员于明永乐年间迁居锦湖,繁衍寮东、寮西、顶围、下围等社。
玉江郭氏,开基祖郭文远和郭文迎兄弟,南宋时期迁入玉江,分别为亭头、讲里始祖,分居玉江各角落。裔孙郭璗迁居吴宅,分衍湖任、园坑等社。
南园林氏,开基祖名讳不详,俗称“教学儒”,至二世分三房,大房居南园,分衍角美的墩上、桃洲、桥顶等社,二房迁海沧林东,称“东园”,三房回迁福州。
鸿渐许氏,开基祖许均正,南宋时期由程溪迁入鸿渐,分衍宫仔边,子孙多往菲律宾,鸿渐也称吕宋村。
下路曾氏,开基祖曾旷斋,北宋后期由泉州迁下路,再分衍社头、社尾、官路、曾尾等。
上房李氏,开基祖李巩承,明朝时期由东孚南山迁居上房,再分衍庄上、埭山。
宫边王氏,开基祖王长史,王审知三十二世孙,明朝时期由南靖迁宫边,分衍下店、田厝、城仔地、宅仔楼、宁江楼等社、角。
上店陈氏,开基祖陈仲海、仲文、仲夏,于明朝初期由惠安迁上店,再分衍霞屿。
壶屿吴氏,开基祖吴一岳,宋朝末期从莆田迁居壶屿,再分衍顶围、山腰、官田等社。
▲壶屿桥
杨厝杨氏,开基祖杨巡使,宋朝末期由漳州碧溪迁入白石,分衍杨厝、田楼、新洋等。
岑兜尤氏,开基祖尤仕斌,由南安迁岑兜,再迁往内丁等地。
三、“多社共源”天女散花
与“多社一姓”由角美某社逐渐扩散的方式不同,源自角美以外地方,再广泛分布于角美各地的“多社共源”也同样出彩,这个共源点大多位于角美周边,其方式基本与“多社一姓”相仿,最具代表性的如回迁的林孔著后裔。
林孔著最早定居于吴宅,其后裔迁出后子孙昌盛,又分批迁回,如十三世林建山于北宋时期回迁吴宅,其后裔分衍福井、恒仓、吉尚(白石),其中吉尚又分衍过井;二十四世林大雅于元末开基山头,二十六世林文兴于明末开基恒苍。
沧溪陈氏始祖陈遇由固始辗转莆田,后定居万松关下凤山沧溪,后裔分衍田尾、芦江、仓前,仓前再分衍岩后。
四、“一社多姓”百家争鸣
“社”的生命,在大部分时候是比较坚强的,但在瘟疫、战乱等突发事件面前,又显得相当脆弱,在清末至民国时期,闽南曾发生过严重的鼠疫,大量人数较少的社在那个时期批量消失。近世如此,古代也一样存在,角美地区抵抗灾害的能力较强,多姓杂居主要发生在商埠、交通干道、新开发土地,如石尾三门、吴宅顶下社、东尾诸社、上房等。
石尾曾因建有城池而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承担墟市的功能,故而人口吸引力和聚集度均高于其他地方,也因此形成了多姓共居的局面。历史上,石尾有“东门施、西门黄、南门阮”三足鼎立之势,然而到了今天,东门和南门却均以黄姓为主,其中南门规模最大,已演变成南门村和埭头村,阮姓成了埭头的小姓;北门有徐、陈,西门有张、蔡等。与之相似的,吴宅顶社林、下社郭,蔡店蔡、林,沧里蔡、庄,上房李、叶,桃州王、林、吴,墩上林、康、曾,顶围吴、郭,寮东郭、欧阳,沙洲大社陈、杨、许,满尾王、毛,下岸余、杨,新岭康、郑,良才陈、吴、蔡等。
五、“小社小姓”、 “大社小姓”同样精彩
除去人口超群的大姓,人口较小的社所能挖掘的信息或许更多,月有阴晴圆缺,社同样有起起落落,只要一个姓氏在一个地方坚强延续,那么他在历史上一定有不可或缺的贡献,这也是研究本地历史和侨史很重要的来源。
角美的小姓就有这样的特质,如埭头阮氏,尽管人数不多,但他们的后裔在琉球却是大姓,这与明代三十六姓移民琉球的历史事件有关;坂尾和后井马氏,明末与张燮、周起元相好的马鸣起,便出自这里。
下边李氏,开基祖李友恭,李火德后裔,明朝洪武年间由漳平迁下边。
陈厝陈氏,开基祖陈大佛,清朝时期由杏林马銮迁入社头。
石尾陈氏,来源有二,一为陈霞石于清朝时期由海沧鼎尾迁入,二为陈再安于清朝时期由海沧青礁芦塘迁入北门。
岭兜谢氏,开基祖谢广达,由同安县城迁入,年代未详。
石厝石氏,开基祖石鲁千,南宋初期由杏林高浦迁入。
洪岱魏氏,开基祖魏任郎,元代由莆田迁入洪岱,其弟魏信郎则迁居港内社。
石尾西门张氏,开基祖张浦硕,由长泰迁入,年代不详。
下岸杨氏,开基祖杨远兴,清朝末期由海沧古楼上瑶迁入;下岸余氏,开基祖余启基,于宋朝时期由海沧迁入。
(六)留住乡愁,见证新角美
农业时代的角美,尽管拥有令人称羡的水土之美,但在承载人口上仍然受限于寡薄的土地面积,以至于历朝历代角美都从未终止过走出去战略。古今角美人,几乎遍布了整个东南沿海,有的早已融入新居地不知自己来自何方,有的尚有丁点记忆依稀与角美藕断丝连。随着现代社会宗、乡观念的淡化,角美的原乡记忆正在慢慢消失,继之而起的,将是新角美人一段崭新记忆的融入。
陈荣让先生曾经讲过,乡愁,便是要保留那些让海外华人回来寻根时,亲眼、亲身看到和感受到的让人痛哭流泪的东西。在过去,角美人过台湾、下南洋有如家常,或留或回,最终造就了三个角美,一个在原乡,一个在海峡彼岸的台湾,一个在国门之外的南洋,三种角美人缔造了今日丰富多彩的角美原乡文化。
值得庆幸的是,角美在保存原乡记忆方面有着先天的民众和物质基础,许多联系着台湾同胞和海外华人的纽带至今仍广布于角美的各个角落。
大者,如角美官方推广的“仁义礼智信”五大文保:仁者,白礁慈济祖宫,闽台保生大帝信仰的发源地和祖庙之一,这是在闽台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信仰中心;义者,林氏义庄,其所体现的是闽南人“达则兼济天下”的社会责任感和公益心,也是两岸一家亲的百年见证;礼者,东美曾氏番仔楼,这是一处规模宏大的中西合璧建筑,尽管主人采用了中式、欧式、南洋式的建筑风格为自己的宅邸融入多样风情,但在总体布局上仍遵循中国传统的礼制,以家庙为中,对称展开,以体现主人家外学中用的家本位价值观;智者,江东桥,一座奠定角美交通枢纽地位的关键桥梁,其展示的雄浑气概与建造技艺都是惊人的奇迹;信者,天一总局,一封轻薄的侨批,寄托了南洋与唐山的千里相思,血与泪的交融全在一纸信任之中。
▲白礁慈济宫
小者,分布于每一村、每一社星星点点的宫、祠、宅、墓、街、坊、树等,都蕴含着丰富的侨台信息,如鸿渐村的郑和庙和菲律宾总统母子手植的南洋杉、罗汉松,白礁村的王氏家庙和王金平寻根问祖时留下的点滴记忆,石美村东门社石尾街上的巴萨和亚细亚公司的招牌,桥头村寮东社的老牌坊及其上民国总统徐世昌书写的““志洁行芳””四字、康有为题撰的对联,白礁村潘厝社的潘氏古民居群与清代广州十三行行首潘振承家族等,士农工商政,各行各业、五湖四海,都有角美人发光发热的身影。
▲白礁王氏家庙
尽管角美的侨台成就风光如此,但仍无法掩饰角美“角落之尾”的尴尬,也正因为位置之偏,才给了角美人闯出海外一片天地的机会,然而,从“尾”到“美”这一必然的转身,却一直到大清朝倒塌时才开始显现。
民国四年,龙溪人林松磐向北洋政府提出《福建开辟华侨新商埠议案》,其内容为以原龙溪县属石角东、同安县属积善里、海澄县属三都,即今角美、海沧两地为基础设立“文山县”,以为新时代吸引华侨资本的“特区”。所谓的“文山县”,在当时仅仅是文圃山下三处偏僻的府县交界地,之所以被合并考量,便在于他们深厚的侨台基础,而三地事实上便是广布于南洋的“龙同海同乡会”的原型。这三地(以下简称角海地区),虽有府县归属之别,却无民间往来之异,从古至今,他们便是交往频繁的命运共同体。
早在月港繁盛之时,同处九龙江、东北岸的角海地区,便是大明百姓通番裕国的大本营,他们的足迹早已随着海水遍布世界,如在荷兰人占据台湾之前,充龙人便在大员深耕细作,成为中西方交流的翻译和中介;在郑芝龙称霸东南之前,鸿渐人许心素实质上已经控制了厦门湾出海货物的分配权;同一时期,青礁人颜思齐则垄断了日本、台湾的海路交通。
到了清军与郑军拉锯混战时,角海地区的百姓在迁界的压力下,开始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海外征途,一条正东随郑成功收复台湾并就地开垦生根,另一条则南向翻越重洋闯荡新天地。从康熙时期青礁慈济宫和龙池岩的重修碑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角海地区的跨府、跨县人抛去地域的差异,做着相同追求的善事,而这一举措也一直延续至民国时期,如1918年白礁慈济宫向槟城募捐的发起人中,便有大量的海沧人和白礁人共襄盛举。以至于芦塘商人陈炳猷、锦湖商人郭春秧的产业广布于角海地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福建省第一条铁路会始于嵩屿,终于江东了,因为他们的出资人,便主要来自角海三地,铁路自然要从三地通过了。
如果说,百年前的记忆因未能亲身体验而显得不那么真实,那么仅仅几十年前,角美便已经是角海地区的中心了。约莫在九十年代,海沧作为厦门郊区最偏僻的存在,工商业的发展一度是滞后的,以海沧东片沿海为例,当时的人们以农渔业为主要生计,农渔产品往往经海船售卖于厦门,而日常生产、生活器具和文娱需要则多倚仗陆路方向的角美,此所谓,钱自厦门来,用时角美去。那时的人,如笔者,对于入城的印象,厦门是花样食物的天堂,每每卖完农产,便有花钱填饱肚子的欢愉;海沧则是学区中心的所在,不是参加考试就是参与活动,纯粹赶场的记忆;唯有角美是沐浴春风的享受,过年过节购买衣物和置办家居大件,乃至租借录影带,无所不能。一直到海沧正式开发成型后,角美才慢慢失去商品市场的中心地位。
▲角美同安街
海沧只是因为得了地利和政策的优势,才能有这般神速的发展,或许是强邻在侧,让角美前进的脚步缓了下来,之于我的感受,今日的角美较之90年代,似乎落寞了少许。从与晋江、石狮实力相当的龙海担当,到今日的“厦门西”,角美的工业其实也经历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只是这种发展并未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大成绩,没有大量全国知名企业的加持,角美只能在房地产大开发中显山露水,这不过是海沧房产外溢的些许表现。历史上,角美以漳州东立命,如今却在厦门的辐射下成为厦门西,如果角美能从“厦门西”华丽转变为“漳州东”,做回漳州的真实自己,角美或许就可以重回昔日的春天了。
本文内容由作者:蔡少谦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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